邝老太太搬回到家里,果然像是被阴气给冲撞了,先是邝简生感染风寒,后又是喜桃给累病了。自从她去捣了那不知明的坟冢之后,这一家子就没好过。
而家中唯一一个安适的,便是碧灵。
离了宅子离了人,真个是眼不见心不烦。
邝珍珠看着宅子里一个个病怏怏的心里烦躁,便借口出来开店,也躲在外边不回。照料娘亲的担子即又落到了邝惜云身上。
邝惜云倒没有什么怨言,可贴身丫鬟芝兰却有些看不下去。
她替主子不值。
“二姑娘说一声开店就不着家了,这家里累的重的都让她逃脱了,说是开店,也不见她淘了银子回来帮补家计,小少爷欠下的那些钱,听说都是老夫人出的呢。”芝兰面对着别人话倒没这么多,但看着邝惜云就有些忍不住。
邝惜云是这个家里性子最软的,也是最顾家的,但也是最不被老夫人看中的。老夫人成日张罗着那个张罗着这个,偏偏就忘了家里还有个老大。一顶“克夫”的帽子扣下来,邝大姑娘就好像没有了今天明日似的。
芝兰是邝惜云身边的丫鬟,说白了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的道理她都懂,便是打心眼里希望大姑娘能找个像样的婆家,至少不必要再受这样的窝囊气。
邝珍珠事事都压姐姐一头,穿的戴的都比大姐儿好,谁看了也会有些想法,不说别的,照在芝兰的眼里,那些新进来的家丁看致梅的眼神都不一样。
邝惜云还想着碧灵那回事,心里犹自搁着一条坎儿,本想着要拉着弟弟说几句开解开解,谁知邝简生自从病了之后就不见人影,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免为其难地在餐桌上露个面儿,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邝惜云又不好声了。
“她过去也好,碧灵在那头一个人呆着也不是办法,致梅那小丫头是靠不实的,怎么都好罢……”她有些心不在焉。
这宅子里上上下下谁不都只想着自个儿的事,她虽然是勉力了些,但也不是没为自己想过。可她所求的,偏又是得不到的。
对着镜子照了照,她终是将铜镜向下匍着,不愿再看。
芝兰收拾好桌上的杯杯盏盏,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便转身出去了。
没有邝珍珠在家里闹,老夫人大破锣嗓子也没得地儿使,院子里便是特别的安静,但芝兰总觉得今天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她将杯盏送进了厨房,打来半桶子水,刚捋起袖子,就发现喜桃只穿了件单衣愣愣地站在窗下看天,那神情竟带着几分垂死的灰暗。
喜桃的钱一直没找到,急火攻心到最终就变成了这般。
人都以为自己进了富户里当丫鬟,这命数便是定了的,哪知这小妮子却怀揣着另一番心思。原本这四人当中,心思最重的是致梅,却没想到连喜桃也藏了一手。
她想走,她想做个普通人,她将来的路都已经安排好了,等筹够了钱就赎身,然后找个马马虎虎的庄稼汉嫁了,在家里种种田,补补衣裳,便也是比在一家子守财奴里做姨娘好。碧灵是前车之鉴,这教训若不被放在心上,她也是白活了。
但是……一夜之间,呵呵,全都没有了。
兰芝怕她受凉,便将湿了的双手在围兜上擦干,要上前去安慰。出门还没走几步,便见一名家丁领着个白面的少年跨进门来。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长得青葱稚嫩得很,一脸儿憨厚。却是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
那家丁见了兰芝,上前唤了一声:“兰芝姐。”
兰芝应了,拿眼睛去看那少年,却刚好碰上那少年转过头来。
“这位姐姐好,我是来找邝兄的,请问他现下在是不在?”少年看起来谦和有礼,像是读书人的样子,兰芝便也少了许多防备。
她迟疑片刻道:“在是在,不过前些天病了,一直在床上躺着,也不好见客,敢问公子何事相询?”
那少年不卑不亢地又是一礼,慢吞吞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温声道:“小生姓秦,单名是一个凤字,也算是这镇上的人,前些天小生与邝兄在街尾的赌档坐了会,一起玩了几圈牌九,这是他欠我的赌债。”
那纸上字迹工整,面上还有墨香,却白纸黑字签着件欠条,上面有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可不正是邝简生的手迹?黑团团的墨水上还摁着他的手指印。
兰芝认得的字不多,但数字却还是识得的,她拿着那张纸一看,嘴巴便合不起来了:“三十六两!”
三十六两意味着什么,兰芝很是清楚。依照当年买她进宅子时的价钱,这里便可能买三四十个丫鬟婆子来伺候了。没想到邝简生居然不声不响欠下笔这么大的债,难怪他还了那小寡妇的钱之后也不敢再冒头出去厮混。
邝惜云这时听到院中喧闹,唯恐惊扰了老太太,便出门来看,但接过这张欠条扫了一眼,便连肺也要气炸了。
秦凤倒是个好脾气的,望着邝惜云眼巴巴地又问一次:“邝兄呢?他在哪里?”竟是一副非见不可的架势。
邝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