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像是威胁、更像警告。
歌停舞住,主人家都沉默地让村人们草草散了。
是夜无月,黑云蔽空,忽然吹来一阵冷风,让还在燃烧的火堆不甘心地灭了。
河两岸林间有人影蠢动,脚步声轻而不断。那声音临近河流,忽然一停,随即骤然作响:军人破门,村人惊惶逃命;刀砍骨肉,屋舍塌在火里。这群人在火光间沉默地杀戮,一个个地数着自己刀下的尸体。他们耳边充斥着异族的语言,不用猜也明白那些呼喊的意义——这并不影响他们手起刀落的速度,就算响起听得懂的话也是如此。直到最后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都停下了呻吟,这群人才聚集在他们的首领身前。
有人出来低声报告:
“七十八户,五百零四个蛮人、两个汉人,一个没少。”
“辛苦了,走吧。”
说完,这群人如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前往下一个安静的村落。或许是因为没有月亮、天太黑,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河上飘着吊篮,吊篮里躺着一个婴儿。那小婴儿大睁着双眼、呼吸粗重,却并没有哭——或许是因为篮下有个影子,影子里冒着气泡。
同样在这一晚,向北数千里红色的宫墙内时而响起窃窃的私语,听着似乎就要安静下去——突然有一声低吼响起。沉默间,有中年男人的声音冷冷落出:
“让她走……带着孩子走,别再回来!”
随后就有太监带着禁军大喝着踢开一座宫殿的大门,那座宫里的女人或哭或闹地挡在他们身前,除了两个人。她们是一对母女,穿着众人中最华贵的衣装,然而那位母亲在众目睽睽下脱了外衣,穿上一身素服。
周围因此而忽然沉默下来。
看着母亲换了衣服,女儿也一言不发地跟着换了衣服。之后母女俩走到人群中央,跟着那太监走向宫外。到了皇城中偏僻的一处,她们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青灰色马车。车帘拉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上车吧,娘娘。”
“……他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哦,对的——”太监复述了一遍之前听到的命令。
女人不语,拉着女孩上车。
太阳升起、城门打开,马车从中驶离,绝尘而去。
宫内上下皆肃静,仅剩传闻流于坊间:
“你知道吗?贵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哪个贵妃,该不是——”
“对啦!现在这皇后位置总算是定下来咯……”
碎语的话音从京城随风飘荡、散至整个帝国,之后数天内几乎所有明人都会提到几句有关“那位贵妃”的话。不过这闲言最终也开始随时间稀释,于风中归于沉默。史迹未存,路上的车辙印也已难寻。然而有一些人明白,今后的宫里少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声音。
这一天一夜,有人出生死去,有人到来离开。小河淌血,宫门破碎;车帘下有双眼睛久久不闭,河水中有颗心脏砰砰跳动。咬牙声,惊讶声,心跳声,最后都混进芸芸众声。
“真不一样?”
“真不一样。”
老人低头盯着石子,开口回答,四周复归沉默。
当他再抬起头,棋盘另一边的对手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棋盘边剩的半杯热茶还带着热气。他知道中年人去了哪里,便给自己又倒了半杯茶。
地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盘上棋子皆随之向天飞升,于高空中分别凝作黑白两束光团、飞入两个布袋。
唯有那石子巍然不动。
有风吹过、有雨落下、有电闪雷鸣。棋盘微微颤抖起来,而石子依然不动。
中年人终究没有伸手去拿它,尽管那只是一颗不能再轻的小石头。
人间有观天者惊于迅雷烈风,面色大变,多记录了几段话语准备上奏;有祈祷者感于雨声雷声,闭上双眼,心中多生出了几缕特别的念头——无数变化,就像是棋子被手抓着、落在棋盘上面。
一刻之内,雨停了,乌云散去。
有微风拂过,落叶又响。
老人喝了口茶,望向亭外天空:朝阳初升,云开雾散,光芒洒向大地。
天地间有声音如叹、又像在笑。
老人也跟着笑起来,手轻轻捡起石头:
“别急,还没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