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竹亭里,有棋落盘。
风起,落叶响。白子势如破竹,黑子且战且退。
“这样下去还是我赢。”棋盘一边有个中年人落下白子,笑道。
“中盘而已。”坐在他对面的老人淡淡答他,从手边白色袋子里拿黑子落下。
黑子终究找到了白子攻势中的缺口,从险情中逃脱却还是命悬一线——所以中年人依旧很自信,“白天有日,晚上有月。光一直照着世界,照着这棋盘。”他说着,棋盘上黑子又被围杀了一块。
“未必。”老人落子。
中年人看向棋盘,哑然失笑——这手棋让白子攻下的大半江山顷刻间化作乌有,场面变回势均力敌,失去优势的他抓出棋子,“记得你说过自己从来‘不争’。”
“是‘不与人争’,而且这次不一样。”
黑子终于开始正面迎击,两方拼杀得难解难分。看着老人棋势变化,中年人露出有些费解的表情,“什么不一样,难道你见过无边黑暗?”
“闭眼便是。”
落子的时候,老人闭上了眼睛。黑子反攻的势头便越发迅猛,竟冲进白方一角。中年人脸上轻松的微笑渐渐转为凝重,停下冲撞的白子与黑子展开了拉锯战。之后的几步棋两人走得越来越慢——因为他们又聊了起来。
“我说,咱们俩下了多少盘?”
“记不清楚,我老了。”
“可别在我面前提年龄,老家伙。不过我也只记得个大概:少说有近百万盘,至少我记得这近百万次的结果。”
“无非输赢。”老人端起旁边半满的竹杯呷了一小口茶。
“还是有差别的。”
落子之际,中年人把目光投向老人身旁的茶壶。老人没有睁眼,却熟练地拿出另一个空竹杯递给中年人。中年人拿着杯子接了满满一杯清澈的茶水,仰头便喝——
“没味道?”
“有,淡。”
“你怎么老是这样……上次让你请我吃饭也是,白水煮菜配白米饭,真没法吃。”中年人苦笑着,“比起西边那群人烤的肉不知道差了多少。”
“你并非第一次喝,早该知道。”
“我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有吗?”老人轻轻摇了摇头,“可你连我们两个每一盘棋的输赢都知道。”
“那我问你,你觉得咱们手里的棋子知不知道自己将赢、还是输?”
老人微微抬头,眼皮翕动,随即把头低下。“我不知道输赢,”老人沉默片刻,“所以我觉得棋子也不知道——不过你是下棋的人。”
“可我怕也不知道这盘棋的胜负。”中年人的声音忽然冷下去。
哒!
落盘白子发出雷震之声。
老人终于睁开了双眼。皱起的眼皮下,一双深邃的眼眸正盯着中年人泛红的脸。
“我知道有人要来了,你也该知道。”许久老人方才开口,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
“哈哈。”中年人竟笑起来,“我是知道。”
落子声激扬如海啸。
“可无论如何那都与胜负无关……最多不过是一颗棋子!”
一把白子被他从手边黑袋里抓出,在拳中“喀拉喀拉”地互相摩擦。
子子相擦,声如山崩。
“这世间众人无非棋子而已,我和你才是对弈者。”中年人冷下来的声音仍带着怒意,“而这棋子棋盘都是我的,你不过被我叫来对局!一共九十六万零七百二十一盘棋,除一盘外你从未赢过我。我知道所有棋局的结果,这次也一样——只要这棋局发生在这木盘之上、用这黑白两子!”
“我赢过一次,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赢第二次?”老人缓缓落子。
“因为我知道。”
风随落盘白子而起,周围叶声簌簌。
“我知道那次你会赢,也知道这次你不会。”
棋盘上黑白纠缠成劫,互生互克而无止境。“这样可以让你不输,但你依然不会赢。”中年人冷冷说着,“你也知道这‘循环劫’除非一方退让否则无法破解,我自然是不会退的——你会吗?你愿意吗?你愿意让这劫一直循环吗!”
“不一定要退。”
老人伸出枯而不瘦的手,从枯叶堆里捡起一颗石子放上棋盘。那石子棱角分明,表面灰黑带着裂痕,看着再普通不过。风停叶静,中年人盯着那枚顽石默不作声。
手沉下,石子轻轻落上木盘。
向南,千里外又一座山下。
这里丛林茂密、峰峦错落,河水蜿蜒流过,水边数十户人家聚落而居。此刻村里所有人家正参加一场宴席,庆祝着又一个新生儿的诞生。
席间,人们用血和植物汁液涂花自己,围在火边跳舞、一起歌颂山河之灵,祈求它对新生儿、对主人家、对整个村庄的保佑。当歌舞至高潮,只见火里有人形巨影升起,男女老少皆欢呼,歌更响、舞更壮——
却见大火飘忽,那人影张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