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六月初七，对于明帝国西南边一座名叫筑城的小城来说又是平常的一天。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城南那家铁匠铺要比平常晚两个时辰开门。不过延迟开门的告示昨天就贴在了铺门口拴马的柱子上，所以对可能来到的顾客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影响的只有铺子里住着的人——准确说是一个少年。
夏天的筑城悠闲而忙碌。小城方圆不到百里，高原上四面环山的它在夏日有着整个帝国都羡慕的凉爽，也因此成为了无数旅人的去处，想要悠闲的便是来此地避暑的人，愿意忙碌的自然是城里劳作和服务的人们。城西街上的商铺比以往开得更早，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也比以往更大。临近中午，几家小有名气的餐馆里挤满了往来游人，筷盘相碰声络绎不绝。还有车轮声、马蹄声、围观街头表演的观众们的喝彩、尝到美食的食客们的惊叹……
各样的声音散布在小小的城里，却都和铁匠铺里的少年没什么关系。此刻传进他耳朵的除了隔壁房间时而传来的如雷鼾声外，便只剩下窗外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然而还有一个声音在他醒来的瞬间归于沉默。
他坐起，伸了一个懒腰并合上枕边的书卷，然后穿好白色的短衣短裤，下床蹬上一双草鞋，洗了把脸，看着铜镜里自己微黑的瘦脸上没多出或少了什么东西。随后他走出卧室，敲了敲隔壁房门便走向屋外院里的大火炉。劈柴填炉，点火鼓风。当少年和往常一样完成这些，一个老人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宽大的灰色背心来盖住发福的肚子，布腰带上挂着毛巾，下面则穿着短裤、脚踩布鞋。看见他来，少年的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便算是打了招呼，又像是在嘲笑老人惺忪的睡眼。
“笑什么！不好好休息，居然吵你爷爷睡觉！”
老人并不算胖，甚至有些瘦削的脸上露出微怒的表情。同时他脱下背心、走向火炉，拿起炉边的大锤子。少年把方具雏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胖老头，是你让我叫你起来的。”出着汗的小脸露出得意的神情，“铺子就要开门，你不也说这一组刀具出货的时间要到了——”
咚！
“叫我爷爷！”老人赏了他一个暴栗，“你小子，自己生日还要找罪受，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贴告示说今天不开门！”说完，他看着就要放下锤子，却只听到少年人答他：“你不就是想趁这机会偷懒？不打铁的话咱俩都没饭吃，我没你那么胖，可不想饿肚子。”
老人一时语塞，握锤的手终于没有松开，大钢锤狠狠砸上铁块。“铛”的一声，少年看见锤上有光炽烈胜于炉火，便知道胖老头还是那个胖老头。笑了一声，他便走向门边，挑起两个比他腰身还粗、比他手臂还长的木桶。
“我去打水了。”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钱在门边木柜第三层。这次要桥下的水，早点回来！”盯着红热铁块的老人大吼着落锤、光芒四溢。
“知道。”少年拿了几十文铜钱、推门离开。
一开一关，门枢的“吱嘎”声异常干脆。
刚走出铁匠铺，少年看见有个陌生人：那人站在门口的拴马柱边整理着衣装，脸上神色颇为着急，“请问铺里的铁匠在吗？”他走近少年问道，“虽然离开门还有半个时辰，可我有事要拜托……”
“在的，在打铁。有什么事或许可以进去给他说，他姓王。”
“好，谢谢！”
“不客气。”
少年的声音不冷不热。他能听见对方时而加快的呼吸，甚至能听到他向自己道谢之后看向铺子时加速的心跳。虽然在看到对方身上的锦衣和门口的高头大马时他就明白自己可能很长一段都不会饿肚子，但他也知道不饿肚子的办法不止一种，饿肚子的原因也不止一种。
此时他听到了“铛”的一声，响亮、有力。
“这老家伙……”
少年想着，草鞋便不再犹豫地朝南门走去。一路人群熙攘，若说这流动的人群如河，河的两岸便是无数卖着各样小吃的摊子。毕竟除了气候和风景外令这筑城享誉的便是“吃”，所谓“食色性也”，人活在世上便是要吃饭，少年也是如此。他走向一个烧饼摊对着摊主说道：“一个大肉饼，加辣加葱不要咸菜。”看见是他，摊主立刻麻利地做了一个饼塞进纸袋递过去。少年给钱道谢，拿饼离开。从三年前的今天他开始在铁匠铺干活以来，每一个出来挑水的早晨他都会来买饼吃。加辣加葱不要咸菜，他习惯，摊主习惯，连旁边卖凉面的和卖米皮的两个摊主也都已经习惯。不只是他们，这座城里的大多居民几乎都知道这个少年会在每天早晨出南门打水，过午便归，知道每年的六月初七这个少年总会晚大概两个时辰出门——因为他们都知道城南有家铁匠铺，铁匠铺里住着王铁匠和这个少年。
如果你问一个筑城人天底下哪样铁器最好，那他们的答案有且仅有一个：城南铁匠铺出产的铁器！并不是因为筑城太小、住着的几百户人家没什么见识，而是因为铁器真的很好——犁能犁开最硬的土块，扔田里受风吹雨打也能几年不锈；刀不能削铁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