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阴云渐布,黑沉沉地不见一点星光,早先泼在船上的水汽被江风吹进骨头里,刘云身上那点儿衣料浸了水更加觉得寒碜,头脑昏沉地想把自己蜷起来保暖,动了几下却是扑了个空,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手臂被陈阿虎一刀砍断。
郑芝龙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大掌柜那的账册和你那里查到的账册,这些陈年的棉麻布匹出处可都是标记的云缎坊。而芝虎跟我说,云缎坊只经营高级布料,棉麻这一类的制品极少售卖,那这些布匹是从哪里运来的呢?难道是平空生出来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其中定有蹊跷。”
“但是你和苏卿把这些做的滴水不漏,反而更加证实你们遮掩了一个真相,那就是你的主子另有其人,而且你们两个都得听命行事的主子。”郑芝龙说道,“我便去信给舅舅询问苏家的事儿,回信里面舅舅提及他和苏家老爷年轻时曾合伙在长崎做过海商生意,在此期间,得到过海商李旦多次帮助,苏家老爷和李旦结为莫逆之交,两家生意往来更加密切。”
刘云这时想开口说话,郑芝龙一扇子敲他嘴上,说道,“现在是让你听我说话,谁让你开口了?”
“能让苏家和我家二掌柜听命行事的,必定是早已身居高位财力丰厚之人。云缎坊设立已久,再加上苏家生意遍布江南,大多是消息集散、人员往来稠密的地方,那你们的主子,必定需要获取大量的信息,打通关节,来敲定他的每一笔买卖。”
郑芝龙收回扇子,站起身来在刘云身边踱着步子转到船沿边,“让我想想,到了苏卿这一代,他们苏家的生意里泰半的银子都花在了日本,命门全在海上面这来来往往飘着的商船上,苏家老爷以前还能靠交情和手段牵制着李旦来保证那些商船的安危,而苏卿呢,他凭什么让李旦这个长崎甲必丹襄助他。”
“银钱吗?李旦不缺。人手吗?李旦也不缺。那他缺什么呢?”
云层越堆越厚,江水翻着旋儿往前拍打,船帆早已放了下来,只有桅杆上的商船旗帜猎猎作响,话声刚出口就消弭在风中。
郑芝龙只能盘膝坐在刘云左手边,低头说道,“他缺的,是耳目,是臂膀,是能用头脑帮他分忧而且听话的棋子儿,少了苏老爷这根主心骨的苏家,就是这颗最容易控制在掌心的棋子儿。”
“这么前后一想,如此心思缜密、财大气粗、符合上述每一条的,也只有李旦一人了。”
“不过苏卿怎么可能甘居人下,那个人的眼睛里面,写的可全是野心。李旦以为拔了苏卿的爪子和獠牙,他就会像豢养的家猫一样乖乖听话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旦一个大商人怎么可能关注我这么个小角色,所以这次劫杀只会是你私底下的小动作。多亏了你,我才能知道苏卿和李旦貌合神离,他把你卖给我,就是反抗李旦的最好证明,只要你一死,他不上报,这里发生了什么李旦根本不会知道。”
“唉,我之前心里好多秘密却不能说出去,堵在心里许久闷得真难受,今天跟你聊聊之后觉得轻松不少。”郑芝龙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扒开刘云的衣服,在他身上找着心脏的位置,刘云左手死命抵住刀刃,刀尖却一寸寸沉下去,刀刃划开层层皮肉,插过肋骨时有种生涩感,心脏在白色胸膜下不停跳动。
人,真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强大却又脆弱,一把小小的铁器,也能要了命。
脏器摩擦着金属带来阵阵钝痛,在刘云心脏停止跳动的最后一刻,郑芝龙看着他逐渐放大的瞳孔说道,“为了感谢你分享我的秘密,你既然这么想要效忠你家主子,放心,我会完成你的遗愿,把刘香送到他身边去。”
刘云睁大眼睛,不甘地望着郑芝龙,想要说什么却没了气力,眼里的光渐渐涣散,最后映入眼中的只有那黑沉沉得乌云,低得让人窒息。
郑芝龙扶着船板站起身来,揉了下麻掉的小腿,一瘸一拐往船舱走去,见王顺还在那里候着,说道,“甲板上的人,找条伐子浇上油,烧了吧,别沉江里再受些零碎罪了。”
王顺应声去处理后事,郑芝龙回到房间把自己摔到床上,他捂着眼睛,眼角有些微湿润。
杀人带来的罪恶感让他觉得有些略微不适应,不过选了这条路,双手沾满鲜血,那也只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船行二日,到了松江府转走驿道,不出一天就回了太仓。
郑芝龙因为赶路还有些疲倦,天色也不早了,想着第二天再去见舅舅。
“爷,老爷说过会儿和大少爷过来看您了。”王顺进院里来说道。
“赵大去把帘子打上,雪雁儿,沏三碗好茶端上来。”郑芝龙把桌子收拾了一下,估摸着差不多时间,站院子里等着。
夏日蝉鸣声阵阵,郑芝龙站在那里看着院墙上攀爬着的凌霄花,“芝龙,怎么站这里发呆呢?”
郑芝龙回过神来,看到黄程带着一个面色白皙书生样的人站在面前。
“舅舅来了,这是表哥吧,看着一表人才,一定是做大学问的。”那书生本来一脸不耐烦,听到郑芝龙这样恭维他脸色不由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