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落,于桂云从屋里奓煞着老鸹窝似的头发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刚才魏反修跺脚的地方拍着腿,“爹呀妈呀”地哭起来,魏反修倒退两步和他的红卫兵同学从军挎里掏出深红色塑料皮的小红宝书举在胸前,齐声高呼:“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
魏反修他们破四旧在赵家受阻以及赵家院中对峙的局面马上传遍了整个漠北村。
魏永红扒拉开人群走进了院子,一直走到赵大嚷嚷、赵老蔫跟前大声地呵斥道:“想阻挡破四旧吗?你们哥俩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贫下中农,反对革命的事能干吗?”然后又扭转身压低了声音然而却是非常严厉地训斥道:“于桂云你嫁到贫下中农家里,没拿你当地主富农对待,怎么着?想跟你地主老子一块儿反动吗?还不快起来向革命小将低头认罪!”魏永红这几句话还真就管了用,赵大嚷嚷和赵老蔫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一边儿,于桂云脸色煞白低着头爬起来站着,只是不停地哭泣。
魏反修几个人一拥而上几下就把那对掸瓶掘了出来。这工夫天已经是小晌午的时候了。小腾格里静悄悄地好像昏睡着,可漠北村的人们都聚在赵家院里院外屏住呼吸。等魏反修他们把掸瓶提上来,连见过世面的任三爷也惊得“啊”了一声,人群骚动着拥挤着,甚至忘记了头顶上太阳的炙烤。这对掸瓶有二尺多高,在火热的阳光下闪现着白色的晕圈儿但并不刺眼,给人一种柔和舒心的感觉。瓶子的胎体薄薄的,白得象羊脂,瓶体上画着彩色的人物。一只瓶上画着身着浅蓝色长衫的张生、红袄绿裤的莺莺小姐以及红娘和老夫人,从那几个人物看,张生犹豫的表情,莺莺娇媚的神态,老夫人狡黠的眼神,大概画的是老夫人赖婚那一场。另一个瓶子则是武将的厮杀,那肯定是孙飞虎兵围普救寺了。可以说,瓶子上画的人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就连莺莺小姐裙子上扎系的蝴蝶结都描画得极精细。在这土房土墙土院中,这对瓶子越发显得高贵典雅。
人群中许多人都发出“啧”“啧”声。
如果是现在,大概十岁的孩子也不会去动手砸掉一个哪怕是一件仿造的靓丽的瓷瓶,然而那时的魏反修脑子里只有两个概念,革命的坚决保卫,反革命的封资修的就坚决消灭掉。他举起了铁锹,人们屏住了呼吸,“啪——哗啷”“啪——哗啷”,那响声多少有些金属的声响,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