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的老丈人于大舌头是地主成份。他们那个于家窝铺村闹得更厉害,地主、富农分子衣服后背上必须缝一块写有地主分子、富农分子的白布片。于大舌头前几天半夜时将家里两只掸瓶送到了漠北村。这两只掸瓶是于家祖上传下来的,是一对嘉庆年间的官窑粉彩瓶。土改时于大舌头将这对瓶子埋在园子屋的地下,于家被扫地出门时刚好被赶到园子屋。若干年后平静了又盖了新房子,才把瓶子挖出来。满以为没人问没人管了,谁知运动又朝着他来了。他把一对瓶子扛到赵老蔫屋里满脸是泪。“闺女、女婿,这对瓶子是我们老于家的宝,传了好几辈子了,土改风暴时,我豁出命来藏了。这回够呛,人们知道我有这东西,不少人都看见过,我这回是没地方藏没地方搁了。女婿,你们家是贫农能扛得住,我就交给你们了。”说罢,又掩面大哭了一阵子连夜跑回家去。赵老蔫和于桂云也就连夜将两只瓶子埋在东屋外面的窗台下,这事没敢惊动赵大嚷嚷。
赵大嚷嚷在睡梦中虽然听到好像有人来了,听到老蔫公母俩在鼓捣什么,但黑灯瞎火的,当哥哥当大伯子的还去看兄弟、兄弟媳妇夜间干什么?人家又没来叫你,也就又睡去了。
这几天赵大嚷嚷心情依旧不好,他看到魏反修他们心里就别扭,他跟赵老蔫说,那天铰他媳妇辫子的就是这样戴袖标的学生,他还认出那位戴军帽的女学生当时就在场。那天魏金山让他上黑石镇去接人,他就认出来了,当时他真想甩起大鞭像教训生个子马那样给她几鞭子,但他忍住了。这些天他没有到外头去,常常站在家门口,像一只母狼那样警觉而又冷漠地注视着漠北发生的一切。
魏反修他们这几天可谓战果辉煌。自从砸了******插屏以后,相继烧了孙大裤裆家一张八仙桌子,那桌子据说是民国时候的,是宣扬封建迷信的东西不能留下;摔碎了张老倔一只写着荣华富贵的碗;还有老李家一幅绣着龙凤的被面,老朱家两个帽盒,他们说这些都是一些封建色彩比较严重的玩意儿,只能付之一炬。
有道是墙里说话墙外听。
漠北村的布局以及各家各户修盖房屋与中国北方各地差不多,村子里有几条土道伸向村外。土道两侧的人家,各户间用一道伙墙隔着,各家的前檐墙要对齐,如果超出别人家,就要犯忌,是不允许的。
赵大嚷嚷家的东院就是曹树林家,西院还有个杨三结巴家。
于大舌头那天半夜送掸瓶以及老蔫、于桂云俩窗户下埋掸瓶的事,竟然被人发现了。
曹树林这两天跟着魏反修跑,就像一只贪吃的狗不停地嗅着,不断地翻箱倒柜搜寻着。听着“嘭嘭啪啪”砸那些瓶瓶罐罐和燃烧物“哧哧啦啦”的响声,他心里有一种快意,兴奋得夜里也紧慢睡不着,就把媳妇闹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这会儿刚刚歇下身子喘匀了气就听到西院的声响。其实赵老蔫住东屋,曹树林住他们家的西屋。实际距离很近,就在咫尺间。曹树林先是爬起来,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听了一会儿,然后披上衣服,穿上裤子,连鞋也没穿,蹑手蹑脚地用双手把外屋门扇轻轻移开闪了出去。他躬着腰走到两家伙墙根下,然后慢慢把头抬起,仄着耳朵听了一气,又到一处有墙豁的地方瞅了一气,这才进了屋,跳上炕。
媳妇一把把他拽进被窝心疼地说:“也不戒忌着点,人家说刚做完那事是怕着凉的。”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天空还是万里无云,太阳一出来就让人觉得火辣辣的热。刚吃完早饭,就见魏反修带着一队人径直奔了赵大嚷嚷家,让人纳闷儿的是队伍里没有了曹树林。魏反修推开院门喊了声:“老蔫哥在家吗?”“什么事?”拉开屋门先走出来的是赵大嚷嚷。魏反修很客气地说了句:“大哥,你家有封资修的东西得拿出来销毁。”赵大嚷嚷理直气壮地说:“有啥封资修的东西你们尽管砸。”这时赵老蔫从屋里钻出来站在他哥后边说:“魏海可甭逗二哥了,我们家能有啥封资修?”
这工夫赵家院门外就聚了一帮人。
邻居们近水楼台,西院的杨三结巴两口子、东院的曹树林媳妇都趴在墙头上看热闹。孙大裤裆家与赵大嚷嚷家只隔着一趟道,只是赵大嚷嚷家开南门,他家开北门。翠花婶两只手抄在袖筒里,比她矮半个头的孙大裤裆陪在她旁边,两个人都啷当着脸子站在院门口看着,心里在为那张八仙桌子被烧毁恼怒着。
魏反修这些天没少遭了冷眼挨了骂,多少也学会了些乖,但革命立场和决心一点儿也没有变。他和他的红卫兵同学们站在赵家的院子中央,理直气壮又胸有成竹地说:“大哥,我们要是没什么把握也就不来了,是你们主动交出来,还是让我们动手?”赵大嚷嚷心里像块板似的,家里有什么没什么还不清楚?他爹赵三秧子是个不过日子的手儿,留下的只有一副天九牌是老东西,前几天还烧掉了,老蔫结婚时,箱子柜又都是木匠刘三新打做的,所以**回了句说:“没有,要有我把眼珠子给你抠出来摔个泡儿!”魏反修看不动真格的真不行了,上前抄起墙根戳着的一张铁锹走到老蔫的窗户下用脚一踹说:“就是这里!挖!”魏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