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权是百年一出的金融奇才,早在20年前就因领导中国银行脱离袁世凯政府而一战成名。他年富力强、视野开阔,而且很有政治抱负。此时的他不但手拥巨财,而且领导着上海银行同业公会,办有《中行月刊》等杂志,处处展示出银行家的话语权。他对孔祥熙的赤字财政政策一向不满,经济危机爆发后,他再三呼吁政府应该把财力引导到帮助遭受萧条打击的中国经济上,而不该拿去积压在公债上。他不断在媒体和股东会上发声,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银行界的金融政策必须彻底改变”,“政府立即停止一切不必要的和浪费的支出,有成效地厉行节约,将储备用于建设,以增加国家的建设”,“投资不应再只是限于商业金融的中心城市,而应该指引到内地地区去”。他的这些言论当然被孔祥熙看成眼中肉刺,必欲拔之而后快。张公权在行动上更是让孔祥熙十分难受。为了表示对中央政策的愤怒,张公权大幅减少公债储备,从1931年12月的7 200多万元一下子降到1934年12月的2 500多万元,并公开声称要抵制不合理的政府公债。中国银行的资产占全国银行总资产的23%,几乎四分天下有其一。在它的示范效应下,民营银行对公债的热情大大降低,孔祥熙的赤字政策眼看着难行其道。
就在经济危机最为严峻的时刻,孔祥熙施展合纵连横之术,突袭中国银行。他知道凭一己之力,还很难将张公权击倒,于是暗中联合了两大高手,一是国舅宋子文,一是黑社会老大杜月笙。宋子文在财经界的影响力之大是有目共睹的,他被迫辞职后,不再在政府系统担任职务,而是发起组建了一家名叫“中国建设银”的公司——我们不久就将知晓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什么了。他与孔祥熙的关系很平淡,甚至可以说矛盾重重,不过此次却为了共同的利益又站在了同一战壕中。1935年2月初,孔祥熙与宋子文在汉口开秘密会议,确定了突袭步骤,此案得到蒋介石的认可。
2月13日,由杜月笙出面发请柬,邀请上海金融界和实业界的大佬们开会商议应对经济危机的策略。有钱又有枪的杜老大邀约,谁也不敢不给面子。会上,作为政府代表出席的孔祥熙突然抛出一个动议,他建议由中央银行、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组成一个“三行小组”,对陷入绝境的上海工厂给予“尽可能的贷款援助”。此议一出,当然引来实业家们的一致欢迎,他们如同久旱逢雨,一呼啦全站在了孔祥熙那边,杜月笙更是拍桌子大呼叫好。张公权等人甫闻此议,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如果反对,那就将与工厂主们势同对立,如果同意,却不知道孔祥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公权于是提出,贷款是当然的事情,不过要讨论细节,并且,所筹资金应全数贷给工厂。孔祥熙当场一口答应。
15天后,实业界与金融界再度开会,还是杜月笙主持。为了形成舆论上的压力,孔祥熙这次没有到场,却通过上海发行量最大的《申报》以电报的方式继续倡议成立“三行小组”。此时,宋子文则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上海市商会、地方协会等组织中频繁活动,还策动一些中小工厂主组成了中国工商业救济协会,对银行家集团形成了强大的催逼压力。就这样,上海企业家被人为撕裂成实业与金融两个阵营,孔祥熙一时间成了上海经济复苏的“大救星”。3月9日,在他的主持下,各方人士第三次聚会,形成决议,由中国银行牵头组成援助财团,提供500万元的无抵押贷款和1亿元的抵押贷款。3月20日,孔祥熙郑重其事地向中央委员会提交议案,决定发行1亿元的以海关税为保证的公债。张公权、陈光甫等人提出,此项公债必须用于援助实业界的抵押贷款,张公权还迅速开始安排贷款的有关细节事宜。
事件如果按这样的逻辑演进,实业界当是最大受益者,银行界尽管承担了金融风险,也是应尽之责任。可是,接下来的峰回路转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就在1亿元公债被确定后,3月23日,孔祥熙突然宣布了一条让人瞠目的决定:政府出于管制的需要,要求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增发它们的股票,1亿元公债将不再按原来设想的贷给工商业者作救济之用,而是要用来购买两行的股票。孔祥熙给出的理由是,这样可以增加两家银行的信贷能力,以更好地克服萧条时期的困难。他还以财政部的名义,指定了购买金额的分配,其中2 500万元和1 000万元分别购买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股票,3 000万元作为增加中央银行的资本,剩余的3 500万元作为弥补政府的欠债,对工商业的直接救济贷款则一分钱也没有。
这个方案最荒唐的地方在于:第一,银行的定向增发没有任何的溢价,第二,政府用来购买股票的钱正是它发行给银行的公债。这好比让猪吃自己的蹄。当时,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的股本分别为2 500万元和1 000万元,孔祥熙的增发购买计划,让政府一下子成了两家银行的绝对控股大股东。尤为霸道的是,孔祥熙直接宣布,中国银行的董事长李铭、总经理张公权一起被免职。 张公权“升任”中央银行第二副总裁——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设立的职位,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