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1935年
很多年后,法国学者白吉尔评论国民政府在此次经济危机中的表现,她写道:“大量事实证明,国民党政府对于发展私人企业的态度是相当冷漠的,在工商业萧条的年份里,南京政府竟然不愿为濒临绝境的民营企业家提供任何支持,以帮助有关企业克服和度过危机。”
荣家遭遇即是一例。荣宗敬因此很悲愤地说:“上天不令中国人做第一等人。”
“救荣”的一波三折,实在耐人寻味。1934年7月4日,就在申新宣告“搁浅”的当夜,上海棉纺织业和金融界的大佬们聚集在荣宅召开紧急会议,荣宗敬身患重伤风,言辞之间涕泪纵横,哪里还见一年前那个“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寿公风采。众人均感棋局棘手,唯有政府出面施援才可能渡过难关。于是,大家公推荣德生赴南京向中央政府求援,具体的方案是准予申新发行500万元的公司特别债券,由政府予以保息。
当时的实业部部长是陈公博,他随即派人赴沪调查,不久就端出了一份《申新纺织公司调查报告书》。报告大意是,认定申新的资产与负债相抵已经倒挂,并指责申新“无组织、无管理”,非速行清理债务和“改换经营组织”不可。因此,报告提议组成临时管理委员会,由政府供给300万元为营运资本,六个月结束,所有盈余或亏损,并入公司债务债券内计算。报告最后认为:“倘今日仍以荣氏为中心,则外间已无信仰,中心无法可以维持。”
荣家对实业部给出的方案大吃一惊。明眼人一看,这就是要用300万元收走荣家数千万元的资产。陈公博还在报纸上公开表态,认为申新唯一的出路就是“收归国有”。这一幕宛若两年前的招商局案重演。
荣家兄弟当然不肯束手就擒,荣宗敬给蒋介石写信,指摘实业部“不言救济而言整理,不言调查而言估计,此中消息,实足令人寒栗”。在给财政部长孔祥熙的信中,他更是哀叹说:“民商何罪,申新何辜?”荣氏的同乡老友吴稚晖也帮着反抗,他在给陈公博的信中讽刺说,“中国吃豆腐者多,故冒险者少,弟虽个人决不敢效,实崇拜之至”,指白了说陈公博是趁火打劫。他进而说:“即如荣先生者,一个莽金刚,难免跌倒在众小鬼之社会也。”吴稚晖是国民党最资深的建党元老之一,陈公博是共产党“一大”代表,后来投靠汪精卫做了贰臣,因此,虽然对吴稚晖的辱骂恼怒已极,却也只好唾面自干。与此同时,全国棉纺织业也对实业部的提议群起反对,大家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申新一旦归公,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了。无锡、天津、河北等地的纱厂联合会纷纷通电行政院、财政部和实业部,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社会舆论。到8月,陈公博只好畏难止手,不得不将“由实业部整理”改为“由荣氏本人大加整理”,但是,发行特别债券等等,一概莫谈。
这就是“救荣”的第一出闹剧,荣氏想请个救援,没有料到却差点招进一个强盗。惊魂未定,第二出闹剧接着上演了。
荣宗敬为了扩张事业到处举债,其中曾向英资汇丰银行贷款200万元,以申新七厂为抵押。到1934年12月,这笔借款到期,荣家无力偿还,于是,汇丰提出公开拍卖七厂,这是一个拥有5.6万纱锭、3 000多工人的大厂。环顾国内棉纺织业,所有华商纱厂个个自保不暇,如果拍卖,申新势必会落到日商手中。荣宗敬大急,他沮丧地对来访记者说:“中国实业到此地步,前途实不堪设想。”接着,他说出了那句无比悲情的感慨,“上天不令中国人做第一等人”。
在这里,有一个疑惑需要说明,在危机骤然到来的时候,为什么华商纱厂均陷困境,而日商纱厂却会活得不错?除了资本雄厚、技术和管理先进之外,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税负上的差别,这也是荣宗敬等人对政府至为不满的地方之一。学者严中平在《中国棉纺织史稿》中举例说,如果华商纱厂要用进口棉花,每担先得交14~15银元的进口税,当棉花纺成纱后,每担又要交8.5~11.63银元的统一税,这样华厂的生产成本加起来就比日厂每担要贵22~26银元。据他的研究,华厂所承受的税负和利息将近有日本人的5倍之多。
1935年3月26日,申新七厂被汇丰公开拍卖,果然华厂无人应拍,日本丰田纱厂以225万元一举竞走。消息一见报,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国人痛恨日本已久,大有宁可烧掉也不入敌手之慨。第二天,汇丰和日商前来贴接收封条,被工人用高压水龙头冲走。又一天,工会召开救急会议,推举10个代表向政府请愿,表示“厂存与存,厂亡与亡,不惜任何牺牲,誓死抗争到底”。
全国实业界再度声援,华商纱厂联合会、上海市和南京市的商会、上海总工会等纷纷表示抗议,上海的中华国产厂商联合会更通过决议,“通告全市国货厂商,即日起,对外商银行实行断绝往来,凡吾国上任,各须以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