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苍老衰败的气息。自己也会随之渐渐僵化腐蚀。但她又只得强作欢颜。曲意迎合。默默忍受着水深火热般的煎熬。并且她毕竟知书达理。自幼深受名教熏陶。想到贞节已失。难免怀有一份无法抹煞的羞惭。每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唯恐东窗事发。惹人耻笑。
果然。就在几天后。她所担心的尴尬局面几乎变成了现实。邻县的财主周大善人家有喜事。派人送來一张贴子。请老爷过去喝酒听戏。老爷和周家素有交谊。便带着谭贵欣然前往。两镇相距四十余里。采菱估计老爷当日必不回返。因为以前周善人來访也多有留宿的例子。采菱几天未见少山。心里十分挂念。只待老爷前脚出门。随后就命如月把文竹摆上了窗台。
谁知料事不准。夜晚时分。尚不见少山的踪影。院子里忽然传來老爷沉闷拖沓的脚步声。采菱遽尔起身。來不及将花盆端回。老爷已昂然直入内室。他的鼻息粗重。脸庞通红。细望之下却并非酒气。而是一团激愤之色。
采菱惴惴不安。猜不出老爷怒从何起。莫不是自己和少山的形迹已经败露。呆立了片刻。不见老爷发作。便搭讪着上前说话。“今天真是意外。我还以为老爷会留在周府过夜呢。”
“哼。我有百十间深宅大院。倒稀罕住在他家里。”老爷鄙夷地冷笑。好像一下子和周善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采菱困惑莫名。趁如月伺候老爷更衣洗漱。悄悄地溜到屋外。向谭贵打探白天的情形。盘问之后。才知道老爷的懊恼与自己毫无瓜葛。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
老爷的无名孽火缘于周善人的举措失当。周家在送发的帖子上并未注明请客事由。老爷兴冲冲地赶去。才发现原來是添丁之喜。
看到别人望六的年纪依然老树开花。香烟不继的老爷自然深感失落。坐在席间无精打采。不苟言笑。也许周善人过于得意忘形。竟不曾体察贵客的触目伤怀。反而变本加厉。不断吹嘘起自家新建的一座戏台如何华丽非凡。虽然引來其他宾客的连声赞誉。却也进一步牵动老爷妒忌憎恶的情绪。无法容忍他趾高气扬的丑态。仅仅看了半出戏就奋然离去。
采菱只觉得好笑。看來老爷的确年迈智衰。居然为了一点琐碎小事大动肝火。暗自盘算后翩然进屋。鉴貌辨色。专拣轻快俏皮的言语敷衍。又殷切地奉茶打扇。过了一会儿。老爷的抑郁似乎稍稍平复。
采菱一边替老爷捏肩揉背。一边说:“再过几个月就是老爷的悬弧之辰。今年有什么打算吗。”
“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全家人围坐一起吃顿饭罢了。”
“那有什么意思。做寿不光是图热闹。还要过得新鲜有趣。”
“哦。你有什么好主意么。”老爷侧脸询问。知道这位爱妾才思机敏。
“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采菱犹疑不决。“也不知会不会触犯府上的忌讳。”
“沒关系。尽管说吧。”老爷宽容地挥了挥手。
“是这样的。从我过门以來。就感到有一件事情挺奇怪的。咱们家是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大户。为什么连一座象样的戏台也沒有呢。难道祖上曾定下规矩……”
“沒有。沒有什么规矩。”老爷怦然心动。不迭地回答。其实。谭府先辈为劝诫子弟上进。确实传下过两条不成文的定例。不允许在府上开赌唱戏。但随着谭家子息零落。陈规旧章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娶姨太太可以毫无节制。建一两座戏台有又何妨。只因老爷早年求子心切。根本无暇于此。从前听戏或是赶赴外乡。或是请几个角色在院子里清唱。既不过瘾。又无排场。如今由采菱提起。老爷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那么。”采菱接着说:“府上西边的空地老爷曾答应替我造花园。不如改建一座戏台吧。等到祝寿的日子。叫上一班名角儿。再把省里县里的官老爷请來几位。痛痛快快的玩两天。”
“唔。‘正合孤意。’”老爷眉眼舒展。禁不住念了一句戏白。暗想。何苦和周善人怄气。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待到谭家盖成一座更加气派的戏台。看那些井底之蛙还有什么脸面矜能自夸。
不过。想起镇上几个手艺虽精。却目光短浅的木工石匠。老爷不免踌躇。喃喃地说:“戏台的工程虽小。却也要讲究美观得体。派什么人统筹规划。还需仔细斟酌。”
“这还用发愁吗。有现成的人选。老爷怎么忘记了。”
“你是指……”
“少山嘛。”采菱笑道。举贤不避亲。
“不错。少山见过大世面。他來监工督造。一定胜任有余。”老爷抚髯大乐。最后一层顾虑也消除了。
说起少山。采菱的心又揪作一团。立刻想到那盘文竹还在屋外。倘若少山贸然前來。岂不是自投罗网。到时候自己也将百口难辨。情急之下。面孔由红转黑。幸好灯色昏黄。不易察觉。她不停地绕室蹀躞。身体有意在窗前來回晃动。讲话的声音也提高了许多。用以警示不明底蕴的情郎。
“干吗这么大声音说话。”老爷纳闷地笑道:“你以为我真的眼花耳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