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新雨,晚来春。
雨停的时候已近黄昏,晚燕扑扇着翅膀归巢,嘴里衔了些足够养家的吃食,回到嗷嗷待哺的幼燕身边。
被雨水洗刷的街道显得格外清亮,青石板上泛着些水光,在夕阳下折射出几分晕黄的颜色,有些静谧的味道。
沿街的小贩已经纷纷收了摊子,偶尔传来些吱吱嘎嘎的门响,也是闭门谢客的声音。
有孩童拎了些东西在巷子里飞快的跑着,那是被嘱咐了出来买东西的孩子,却因为贪玩的缘故,直到此时才想起回家。
一辆并不起眼的牛车,缓缓的从建康城的西门驶近,慢慢悠悠的,像是一位气定神闲的老人。
城门在牛车的后面缓慢的关闭,将最后一缕光,也隔绝到了城门之外。
牛车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走出那片城门的阴影,重新沐浴到斜阳的光影中来。
城门上,守城的卫士手拿着长枪,在那里笔直的站着,如今却因为距离的缘故,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黑点儿。
盘旋在空中的是难得高飞的雁,在新雨后的天空中,飞翔的有些澄澈的感觉。
放下车帘,卫子清不再去瞧外面那一成不变的景色,转而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书信。
信是湛天写的,笔迹是一如既往的秀美清丽,只在偶尔的转折中显示出几分铁骨的铮铮来。
信的内容,卫子清读了很多遍,以至于有些腻烦。
只是事到如今,他还是喜欢将这封信拿在手中,然后半闭着眼睛,沉默的想一些问题。
“郎君,是不是直接进宫?”
只有家里的人会叫自己郎君,其他的人只会尊称自己为大人。
卫子清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回想着自己见到他的第一面。
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是姐姐的车夫。
从一名车夫,到如今掌管御前禁军的将军,这样的变化,全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够给予?
怪不得,人们都对权势趋之若鹜。
卫子清笑了起来,笑容是一如既往的冷冽,仿若山间春初的山泉,一口饮下,让人从骨子里都被沉浸入清冷的味道。
“杜将军不必客气,这声郎君,子清有些当不起。”
杜若成闻言爽快一笑,恭敬道:“做人再混也不可忘了自己的出身,在下深知,若是没有太后,我永远只是一个赶车的小卒,更不用说今日的一切了。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不过是一个做给外人看的幌子,只要太后和郎君仍需要我杜若成赶车,我杜若成必然会立刻扔了这将军的印信不要,重新给卫家做个车夫。”
卫子清听着,淡淡而笑。至于话中的那些热血与忠心,自然也是一笑置之而已。
他不是不相信人心,只是他更相信的,是权势的魔力。
不论是再怎么清高孤傲的人,居上位的时间长了,也总会被那里的气氛影响了脑子,进而不复从前,泯然众人了。
这样的事情,他从小看到的就已经太多,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他并不怎么担心,毕竟姐姐不是那等愚蠢的妇人,用人自有分寸。
只是看着这样的杜若成,卫子清总会想起前朝的卫青。
卫青、卫子清,这样的相仿相似,总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杜将军忠心可嘉,只是为国出力方是第一要义,杜将军,与君共勉。”卫子清清淡的笑着。
“诺,若成受教了。”杜若成也没有什么旁的反应,仍旧极有朝气的笑着,像是一名活力满怀的年轻人。
他确实年轻,即便如今将军职衔加身,他也只有二十七岁而已。
俊朗的外貌总是给了他很多的方便,穿上戎装之后,建康城中也有不少闺中少女对他倾诉衷肠。
但更多的人,都把他当做是当今太后的男宠,甚至有人还在他的面前奚落过他。
可杜若成的涵养很好,面对着那些狗血淋头的辱骂与臆测,都只是毫不在意的当做了耳旁风,如若闻所未闻一般。
卫子清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他总觉得这个人的心机太过深沉,不好掌控。
他也曾经提醒过自己的姐姐,但姐姐却很有信心,坚信自己能够把控住这匹野马。
这一次在紫阳郡那边出事之后,卫太后再也不放心让卫子清轻车上路,竟是将禁军将军指给了卫子清做贴身保镖,这样的安排虽然显得有些不合规矩,但朝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蹦出来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看着手中的信件,卫子清心想,若不是因为姐姐成了太后的缘故,自己怕是早就学着早逝父亲的样子,归隐山林去了,又怎么会陷入这种毫无尽头的纷扰之中呢?
只是事到如今,早已无法抽身了罢。
轻轻的扬了扬嘴角,卫子清忽然发现,与坐在自己对面的杜若成相比,比自己大了十岁的他,似乎更有朝气一些。
忍不住自嘲一笑,卫子清将手中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