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撇了半碗汤水,盯着那碗中漂浮的菜叶出神,叹息道:“其叶岑岑,其汁清清。此不我居,况复何待?”
李斯悻悻把汤汁倒回木桶,转身回屋去收拾行李。他本想给吕不韦留下一“封”书信,聊做道别。可转念一想------还能说什么呢?
李斯换下衣物,将衣冠叠置整齐,又将文书简牍都收拾停当、笔墨都在案头摆好,他把一年多来自己未曾花费的银两也都包裹好、放在桌案上,又悉心打扫好房间、关好户牖。
现在,他还穿着自己来时的那件楚装长袍,提着简单的麻布包裹,从侧门走出了吕不韦相府的大宅院。
守门的士兵问他:“先生去往哪里?”
李斯苦笑:“何处来兮,往何处去。”
守门的士兵竟然惋惜地叹道:“先生满腹经纶,谁知竟不见用。天不作美,可惜呀-----可惜。”
李斯坦然地说:“天时而已,苍天还是要打雷的。”
李斯终于不辞而别,他入秦的第一次仕宦之旅,就这样失意的破灭了。
李斯惆怅地走在咸阳的街头,匆匆离开这个令他万分失意的城市---当初怀着满腔热忱来到这里,谁知此地竟没有属于我的位置,那又何必留恋呢?
尽管倔强,李斯心中还是有一丝不舍得,因为秦国是心目中最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之地,就这样出局了,多多少少他还是有一些不甘心。这种感觉瞬间又消逝了,可能真是“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回到兰陵得见师尊、蒙受教诲。得以夫妻团聚、和乐厮守,岂不也是快意之事吗?今日不飞,也许是未至振翼之时呀!想到这些,李斯的情绪渐渐好转起来。
他徘徊在秦都咸阳壮观、宏伟的渭河大桥边上,观看着两岸起伏高耸的楼台、凝望着荡荡河水浮渡的舟楫,天空中阴暗的云层里捉迷藏一样,时不时交错透出一道道明亮、富有穿透力的阳光直刺大地。一道强烈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身上、暖洋洋又有些炫目,李斯觉得自己与苍天开始了对话。他正想要问:“怜悯的上苍啊,我的路在哪里?”,那道阳光却迅速缩进了黑黝黝的云层中去,一个浑厚、沙哑声音在喊:“客官,你要不要乘船?”
李斯低头看见两名船工将一艘乌蓬渡船泊在岸边、满心期待地在与他说话,“嗯,我要远行的。船家,你们能去否?”
“先生要去哪里?”
“我要去孟津渡(古代黄河上最重要的渡口,上中游与下游的分界线。)”
年长的船工吐了吐舌头:“呦,那可有些远了,还要在河水上行船的。来回没有个十天半月可不行!不过-----先生能出什么价钱?”
李斯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年幼的船工兴奋地低声和年长者商量说:“伢子叔,这可是个大价钱呀!顶我们平日里载运货物、乡民百多次呢!”
年长的船工数落他:“欣儿,以后要学聪明点!能跟他再讨一番价钱的,这一定是个大主顾,看样子他真不知道行市!可他急着要走。看人识身份再下菜单,这可是做买卖的基本功--再说,路途太远了一点,我们还要走河水的激流啊。”,少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还是师傅高明。”
老船工伸出五根手指:“先生,您不走旱路走水路,一定是有着急的事情吧?常言说,急则生乱,去孟津渡路途遥远,暗流无常、礁石也很多,顺流翻船是常有的事情,不比逆流时有纤夫还安全一些。您打听打听,在这渭河上,可再也找不到我们爷俩这样的好船把式了。出门在外,就祈求个平安不是?----”
李斯归心似箭、毫不迟疑地答应:“成交,五两银子我付。顺利到了孟津,再加一两银子,马上走!”,看到这主顾这么痛快就应承下来了,老船工和小船工都有些失望---开价还是太低了!这是个什么人呢?----他这么大方,是商贾?不像。是读书的儒生?办事这样果断、一点也不象寻常书生那样迂腐穷酸,也不像。武夫就更不像了,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都对这位神秘的客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小的司马欣绝不会想到,今日,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大贵人!不足十年以后,李斯贵为秦国相国,司马欣成为大秦水军统领、官拜上造,成为秦军攻伐六国的一员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