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想聊啊？”
与七玉对视了让自己添枝两次的时间，冯恩终于觉得有些无聊。他回头看了一眼崖壁上挂着的腰带，走过去将湿润的它从渗水的岩缝中取下，吸着纤维里蕴含的水分。但少女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只能挂着笑、把仍含着水的布条递给她。少女啜饮着并不算甘甜的泉水，忽然开口：
“你为什么要拉我跳崖。”
“当然是为了活命。”少年的言语间颇有几分被搭理的满足。
“把我交给他们你也可以活。其实是因为你害怕我。”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听到这话，冯恩抬起头盯着七玉。他看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然而他只是摇着头把目光移开，拨着火的手也停住并把长枝扔在一边。
“是，我是怕你。准确来说——我很怕死。”
他看向夜空：洁白圆月周围星辰闪烁，正是无云的明夜。“上一次我注意到天这么亮的时候，也是在这石台上。不过那一次我可连话都说不出来，也没人待在我身边听……扯远了，总之你明白那时候我重伤到快死了就行——”
“我对你如何活下来并不感兴趣，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如此胆小。”女孩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眉眼间的神色和之前隐约有些差别，“你被胁迫来抓我并不让我意外，我意外的是你竟然会在遇上我之后瞬间放弃、还向我道歉。那时的你和丧家之犬没区别。”
“我确实没有家。”冯恩一脸轻松，像是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刺，“那个铺子只是我打工的地方。”
“你之前说你被人用家人来威胁，你骗我。”
“没骗你啊，我没有家，但是有家人——你也可以成为我的家人，嗯？”
故意将最后一个字的话音上挑，笑着的冯恩就是想看看面前的女孩会是什么反应。果然，七玉先是愣了一下，表情里终于透出一丝愤怒：“你不仅怯懦，而且无耻。”
“有耻的话你就被抓回去了，我也会死。”冯恩摇着伸直的右手食指、同时也摇着头，“再说了，被逼迫而答应的约定不遵守也没什么关系。城下之盟这个词……哦，你应该没听说过。”
女孩不答。
“难道你不怕死？”冯恩只是继续说着，同时又抓了根烘干的树枝扔进火堆。
“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和那比起来我宁愿死。”
“哦？什么事情，说来听听。”火旁的冯恩立刻坐直，摆出一副要听故事的好奇模样。
“我不想让一个懦夫知道我的事。”七玉却微低着头，双眼只是看火。
“那可不可以给救命恩人说？”
少女抬头，再度看见少年的笑脸。
“我没让你救我。”她又低下头，话音里有些恼。
“拉你跳崖的时候你也没有挣脱啊——”
“那是因为我想跳下去，死了也罢。”
这回换成冯恩沉默了。但他没有像七玉那样坐着看火，而是站起来原地踱步，却又因为伤痛而走得一步一拐，看起来颇为滑稽。然而他没有停下，在这面积不到十平米的石台上绕着圈，好几次都走到了边缘。走了四圈多，他才拖着脚走回火边，一屁股坐下。这期间七玉一直沉默着，双眼的焦点也只是在冯恩坐下时才稍稍移到了他的身旁，随即又不知飘向了何处。“你想跳，我不会拦的，”她冷然开口，“这种虚张声势毫无意义。”
“我怎么会想跳！”冯恩突然大声作答，“……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命看得这么轻？为什么这么冷漠？你没有父母吗？没有亲人吗？没有朋友吗？就不觉得自己的命值点钱吗？你可还是个修行者——被常人所憧憬、所崇敬的修行者！这些常人里面也有我，你知道我有多想成为修行者吗？你知道我有多想活下去吗？一个你口中的无耻懦夫都想活下去，难道你一心求死就是守节烈女了？！”
忽有风来，头顶松树沙沙声起，石上火堆噼啪响动。
“我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去你的没关系，要不是你被人追我会被逼着找你？会和你跳崖掉在这地方？！”异常愤怒的冯恩挥舞着握成拳的双手，“无论在什么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怎么没关系了？真要没关系，那我觉得你和我有关系这个想法也和你没有关系！而且我告诉你，我不敢说比你惨，但谈起死就别想和我争：你永远都不知道死有多么可怕，尤其是那种知道‘自己要死’这个事实的痛苦！我不希望你去经历它……至少是你！至少是你……”
他的声音渐轻，表情竟变得有些颓然，像是又想起了某些事、某些人。但最后他还是苦笑，连头也不摇了，只是轻轻叹着气，最终归于沉默。
七玉则呆住，圆圆的眼睛睁大了、盯着冯恩。她并不是没有遇见过像这样对她大吼大叫的人，然而这一次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身在崖间松树下的石台，或许是因为漫漫长夜时有凉风，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年棕色眼眸里映出的炽亮火光——
无数的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