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迈要返回海军重潜队。招待所外面下着雨，雨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棂，雷声沉闷而又迟钝，闪电切开棉絮似的黑云，把窗外枣树的叶子都照亮了。这是大雨之前的沉闷，这样的夜最难忍难捱。易里沙心里憋闷，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有一种难过而又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时间在回流，回流让友情这棵大树更加浓郁。易里沙清楚地记得，在他人生的几个关节点，都是丁迈帮助了他。比如说，丁迈受托去给温若莹家修风箱，多么机警，多么惬意啊！还有……
易里沙正想着，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出现在易里沙面前。那小女孩笑靥甜甜，一张白皙粉嫩的娃娃脸，羞涩地瞟了一眼，又垂下了头，她跟易里沙面对面坐着，红着脸说：“大哥，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忧郁，你的忧郁深深地吸引了我。”易里沙看了丁迈一眼，嘿嘿，这不是部队招待所么，怎么还会有这种事？仔细一看，又不像。他不禁对这女孩产生了一种好奇。
“大哥，我看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那女孩单纯得有些幼稚，天真得有些傻气，似乎是一脸的真诚，从她的眼神里易里沙读到了自尊和自信，却又不难看出是在装模作样，这让他手足无措，极力回避她那热烈的目光。
丁迈捂住嘴笑，正想躲避，闪进一伙人，嘻嘻哈哈地笑翻了天。原来，外面玩牌的人搞了一出恶作剧。他们知道对面的房客是炸坦克的铁汉，在玩牌时就规定谁要是分数低，输了，就要找那个异性进行爱的表白。得知真相后，易里沙立刻变了脸色，这不是在给我摸黑，耍笑我、侮辱我吗？刚要谴责那小女孩儿，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进来。他身材高大，满脸油光，秃顶的前额像一面镜子，松弛的皮肉现出老态。他哈哈地笑着，对易里沙半开玩笑地说：“听说易大英雄刚才让我们的小黄莺给吓着了？”
丁迈插嘴说：“差一点晕过去！”
“我在部队服役二十多年，转到地方后是警校的副校长。”那老者自我介绍说，“黄莺是警校学生，来慰问的。你报名参军的时候，我是你的主考官，忘了？”
“1号！”易里沙突然间想起来，兴奋地同他握手，“你是居中坐的1号领导！”易里沙清楚地记得，那次，余正扬第一个面试，出来时做了个鬼脸，告诉易里沙：“面试时，一定要先从主考官的座次上看清楚，看哪个最有力度！”“哪个最有力度啊？”“主要领导居中，2号领导在1号左手的位置，3号领导在1号右手的位置。1号年龄最大，皮肉松弛，光秃秃的前额像一面镜子。就他说了算！”易里沙不明白，研究领导座次有什么用，他就是这么一堆一块儿。
校长又哈哈地笑着说：“你知道你们那批兵，为什么拖了半个多月才公布名单？”
易里沙茫然地摇着头。
“现在可以解密，就是因为你和肖宝玉，对你们俩有争议！”
“啥争议？”
校长说，“你那时，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受审判似的。”
易里沙回忆起当时的窘相，说：“正闹失恋呢！”
“我当时就对那几位考官说，咱们选的是兵，不是白面书生，你看他眼里的电光，脸上的疤痕，到部队锤炼几年，备不住是块好钢呢！2号、3号看我一再坚持，就把最后一个指标给你了！”
“原来我还是最后一个指标哪！”易里沙倒吸了一口气，“肖宝玉呢？”
“他们邮电局报上来两个兵。那个姓徐的黄毛子，很快就通过了，肖宝玉就麻烦，他有污点，是背了邮局的处分来报名的。但是他有机械常识，开车有特技。”校长神态泰然，眯缝着眼浅笑着，颇有点慧眼识人才、天机自相知的满足，特别是在易里沙面前说着对他有利的话，他觉得信心更加增强，“我这次就对他说，小伙子，仗打得不错呀，你得感谢你们排长，当年你那么伤害他，他以大局为重，胸怀宽大不记前仇，你摊上了一个好排长呀！”
“你跟肖宝玉说那事？那不是在撞他的伤口吗？”易里沙怔住了，一只手托着下巴，心中乱而空白，连那些笑闹的声音都听而不闻，只是呆呆地看着地，把地看得直晃动。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瘦小，仿佛心里藏着鬼，许多闪动耀眼光彩的事儿，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他心里堵得难受，倒好像自己对不住肖宝玉，整个生命似乎都立在这点难受上。“好心办坏事，你知道这会给肖宝玉增添多大的压力吗？”易里沙想，“有些事儿，就是一层窗户纸。自己不说破，大家都相安无事；你把它捅破，那就把小事弄大了，需要百倍努力才能填平心灵的鸿沟。这不是添乱吗？要知道，自己可是工兵排排长啊！”
那老者却志满意得，振振有词地说：“我刚从师政治部过来。尚主任跟我说，部队决定吸收烈士余正扬的妹妹入伍，先送她上警校学习一年。我同意了。同时也要求部队派人到我们学校作报告，上传统教育课，你去怎么样？”
易里沙说：“我这点水平，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在高抬我呢。”
校长说：“就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