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肖宝玉是哪路神仙,易里沙早在战前就察觉,只是个人心里打转就是了。
山里的天,说变脸就变脸,上来一片云彩就是雨。
一场暴雨袭击了他们。营区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雷公在天边发着威,隆隆地滚动着,发出迟钝而又沉闷的呼声。突然一声炸响,随即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神光似的迅速而又明亮。在这短暂的一瞬,树木从暗淡中现出了本色,它们被风吹得弯下腰去,痛苦地摇曳不定;一片树梢在风雨中颠簸、呼号,张牙舞爪地像小孩胳膊。大雨如注,晶莹得像断了线的珠子,钻石般的耀眼,串串珠子联在一起,结成白茫茫的水帘。雨水敲打在帐篷上,像是在擂着闷鼓,空气显得更加压抑、凝结。水柱从每一座帐篷的檐壁上淌下来,垂着万千条瀑布,汇聚到波浪滚动、前推后拥的排洪沟里。那里的水,污浊、浑黄,吐着泡沫,漂浮着枯枝败叶。人们心中郁结着一块阴影:穆棱河不会溃堤吧?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时而小,时而大。小的时候是绵绵细雨,大的时候像发怒的天神开了闸,把天河的洪水倾泻到人间。有人在说怪话,有人在骂娘,有人在怨天尤人。大雨过后,阳光在云层中透过闪亮的雨点射下来,树木被洗刷一新,无力地摇动着嫩绿的叶子;厚重的野草吸足了水分,在微风中吐着青翠和芳香。大兵们心头的乌云被驱散了,远处还传来时断时续的军歌。
突然,营区一片骚动。连长把队伍紧急集合起来,扯着嗓门喊:“余正扬!易里沙!听好了,你们两个带领新兵到山顶上扛圆木。明天天亮之前,必须把全部的木材运回来,明白没有?”
“明白!”余正扬和易里沙齐声回答,带着新兵出了列。
连长重新列了队,严肃地说:“穆棱河溃堤,看守所被淹。看守所都是些什么人,知道吗?杀人、放火,抢劫、盗窃,还有贩毒的,都是些另类!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是,安全转移看守所人员,死一个,跑一个,军法处置!听明白没有?”
“明白!”老兵们齐声说,齐刷刷地跑步奔向那孤岛。
连长带着老兵下山以后,新兵们便向营地后面的山头挺进。
营区两侧有两个蓄水池,水沟里的水都排到那里。团部决定用圆木对水池四周加固。圆木由林业站工人砍伐后,堆在后山的山顶上,需要战士们往山下运。山上没有路,再加上雨后路滑,行走十分困难。余正扬在前面蹚路,挑好走的地方就在树枝上匝个红布条。每遇到一个木堆,就扔下几个战士。新兵们跟在余正扬的身后,一人扛着一根圆木吃力地行走在荆棘丛。树叶上的雨水打湿了衣服,苍耳、鬼叉沾满了军服。
干了大半天,黑幕中出现了一道手电光。一看,原来是余正扬、易里沙来检查工作,指着被甩在一旁的粗径圆木说:“这些怎么不运啊?”肖宝玉身单力薄,就说:“扛不动啊。”
“扛不动就不扛了?”余正扬说,把旁边的几个新兵都喊过来,“来来来,咱们研究一下,想想办法。总不能把大径的扔在山上!”
在密林中穿行,两个人扛,肯定行不通。余正扬出了个主意,对肖宝玉说:“用绳套!两个人一组,一个往下拽,另一个在后面兜着点。”
老虎嘴路陡草深,一跐一滑。易里沙和余正扬站在一块立面的岩石旁,像哼哈二将在老虎嘴封关把口。肖宝玉屁股坐地,坡陡的地方就得后背坐地当滑板,圆木下来了,踩着下面哼哈二将的肩膀,有时候又用拳头搭成阶梯,一点一点地往下顺。这个办法挺灵,没等天亮的时候,所有的圆木都运到了山下。
肖宝玉完成了任务,得到了表扬,对余正扬、易里沙挺感激的。易里沙却在想,体检时体格壮壮的都刷下好几个,他是怎么通过的?便随意问道:“就你这个小体格,体检是怎么通过的?人家都说你妈给1号送礼了。”肖宝玉蛮不在乎地说:“编吧。他们是编吧埋汰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懂机械,会开车。我在邮局上班的时候,近地方骑自行车,远地方开汽车。”
“你在邮局上班?那单位多好呀!”言外之意,有邮局的工作,怎么还来当兵?易里沙划魂儿,莫不是他……
在以后的日子里,易里沙时时考察他,变着法儿测试他,反正肖宝玉在明处,易里沙在暗处,肖宝玉怎么表现易里沙看得一清二楚,易里沙心里想啥,肖宝玉一概蒙在鼓里。
“温小标这个人你认识吧?”一次,易里沙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认识。”说完又后悔,“也不怎么认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易里沙又问。
肖宝玉没说上几句,易里沙搞定:就是他!王八羔子,助纣为虐,害得我好苦!
二浪儿最初说这事的时候,他那时心神不定,把所有的恨都投射在樊一枝身上,没倒出心思来顾及他,今天是冤家路窄,自投罗网!那一刻,易里沙头上的麦茬竖立起来,一双眼睛射出逼人的电光。在学校,他那时野性出了名,倾着身走路,耸着肩膀不躲人,握着拳头一蹿一蹿的,常常撞别人的肩膀,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