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小，方头大脸，胖墩墩地，正步走路。他办事认眞，好管闲事，说话高调，口沫四溅，很厉害的样子，学校就让他管理、监督住宿生。半大的孩子不懂规矩，性子野。排队打饭时候，不甘寂寞的淘小子们把碗敲得叮当山响，打击乐似的此起彼应。他虎起脸吼道：“哪个的？哪个的？”话尾巴上总带个“的”字。其实谁也不怕他，自己瞎咋呼而已。冬天起夜，厕所离得远，孩子们随处讨方便，第二天操场上画着一条条龙。他把住宿生都轰出来，让他们承认哪条龙是自己画的。又转向大伙儿说：“不准随地大小便！这事，马虎不得的！开春要闹病的！”他大概是当了两个多月的管理员，烦了，跟这帮混小子魔不起，就让住宿生自己选寝室长。“这不是以夷制夷么！”易里沙想，“你当老师都管不了，别人谁敢当？”
他们校舍不通暖气，冬天靠生火炉子取暖。值日生大多没干过这活儿，生炉子笨手笨脚，不是点不着，就是弄得满屋子冒烟，呛得大家直咳嗽。同桌的丁迈一小就干粗活儿，像个小大人似的，他能把柈子劈成筷子那么粗、划根火柴就能点着。他先是帮助别的同学值日，拎煤、砸煤、生火炉。后来干脆把他调座位，让他坐在火炉旁边当炉长，专管架火添煤。再后来他被推举为住宿生的头儿，当寝室长了，干些老师不愿管的杂事儿：晚上睡觉时候，把课桌摆在一起，铺上行李；早晨起床，把行李捆好，堆到一间空闲的房子里，再把课桌摆放好，像上课的样子。从他当寝室长以后，住宿生的秩序好多了，没有谁还敢半夜里往操场上撒尿，也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丁迈，红扑扑的脸，涂上一层淳厚、刚毅的色调。他永远剃着光头，穿着肥大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捡剩的。
丁迈的座位调整以后，易里沙的同桌调来一个女“老对儿”叫温若莹，是镇上的走读生，每天上课来下课走，平时不多说话，只是用眼睛盯人，很是清高的样子。大家都在一起快两个月，也没见她跟谁单独说过话。易里沙偷眼瞅过去，只见她长得白净，皮肤柔软、细腻。细贝一样的两排小齿，生在石榴似的小口上。大眼睛毛嘟嘟的，好像会说话。一双小手细嫩透明，孩子似的。小鼻子往上翘着，挺逗人的。她很少露笑，因为她一笑，鼻梁上就隆起几条纹理，给人以深刻印象。她穿的衣服跟别人也不一样。别的女孩儿穿立领缀花小棉袄，像个抱抱鸡；她穿呢子大衣改做的翻领掐腰半截外套，把少女的纤细都显露出来，格外苗条活泼。不知道是中了哪门邪，易里沙竟想靠近她，大概是喜欢上她了，他也说不出什么理由。那年他都快十五岁：“十五、六，毛顶肉”。
温若莹是俄语课代表，而易里沙偏偏俄语不行，这让他很是着急。俄语的“P”是翘舌音，读起来舌头直打转，像个小风轮，而他的舌头像块面板，怎么用力也卷不起来，兴趣一点一点地淡了，上课有时精神溜号。有一次，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俄语单词“拉丝卡兹”，中文的意思是“故事”，老师拿着一米多长的教鞭点着这个词，看着走神儿的易里沙说：“看故事！”易里沙还以为老师说俄语呢，吊着嗓门随声念道：“看—故—事”，温若莹急忙用小手捅了他一下，还是晚了，课堂上顿时哄堂大笑，易里沙也涨红了脸。事后想想也不后悔，毕竟温若莹算是注意他了，向着他。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吸引了他，他的心有一份独特的喜欢、怜爱和欣赏，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期待，一种无法表达的情结。不知道为什么，想跟她好，又怕她看出来，就像人们渴望春天，又担心春天会带来风沙，平白地增添了许多甜蜜的痛苦和幸福的忧伤。
在易里沙的眼睛里，温若莹羞涩、不爱说话。这跟易里沙的性格恰恰相反。易里沙大大咧咧又活泼调皮。易里沙常怀好奇之心，想着主意逗她，她才会把头一低，一笑，抬起头，又恢复一本正经。易里沙佩服她踏实认真的学习态度。那些日子里，欢愉，总是因为不好意思的笑而起。不是易里沙故意使坏惹她不好意思，也是想在这样的学习气氛下，让彼此都轻松的笑一下。
可能是南大漠让尿憋的，下课撒腿往教室外跑，一下子踩了温若莹的脚。南大漠赶紧赔礼说：“对不起，对不起。”易里沙亲眼看见温若莹对南大漠说：“没关系。”还笑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跟班里男生说话。因为这事儿，易里沙气得要命，恨不得揪住南大漠擂他一顿。那时候，他一直在心里发誓，除非温若莹是哑巴，否则她说话的第一个对象应该是他易里沙。可是，偏偏不是他。南大漠踩她脚，她不但对他说话，居然还对他笑一下，鼻梁上隆起的几条纹理还挺高。易里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又生气又嫉妒。心想，若知道踩她脚就说话，早就去踩了。
从那以后，易里沙一见着南大漠就来气：看那熊样儿，不就是个走读生么，满脸的疙瘩，像个球痞子！南大漠也发现苗头不对，就对易里沙说：“你别总这么看我行不行？我哪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易里沙说：“你哪做错了你知道，还装什么装！”声音可大了。易里沙认为南大漠错了，又觉得自己喜欢温若莹这事儿说不出口，就使劲儿跟他犟：“你错了，你本来就错了！”两个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