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斜,粉黛眉梢,的确是玲玲珑珑的一个貌美女子。想起唐府那个狗皮膏药般粘着难甩的二少奶奶,段衡白不得不说苏蕙茹的眼光,确实不错。
一刻钟,两刻钟,她仍旧不醒。
他的耐性渐渐告罄。头顶上遮天蔽日的树影如一大片掀翻了的墨盒,重重叠叠的压下来。约莫是要起风落雨。
把玉牌往手心里一收,段衡白站直身,掉转了脚后跟要出林子。走了两步,还不见动静,长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到昏厥的女子身旁,拿脚踹了踹:“还演?想在林子里喂野狼么?”
他口气不善,脚下更没有轻重。
其实,夏霜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人一旦受病弱袭击,不仅是身体不受控制,脑中翻翻搅搅的也不受了控制。她流落在外这么些年,几乎都要忘了从前那些锦衣玉食,车马开道的日子。大约是近来的生活相近得厉害,她恍恍惚惚间又回到上京繁华之都,福聚来临街的位置上还坐着她的三哥哥,小小少年已是英气逼人,只斜斜往栏杆上一靠,路上走过的许多姑娘便要忍不住抬头。可他却只对着一个小女孩招手,声音朗朗的,和她系在身上的紫玉铃铛那般动人,他对着她喊:霜儿妹妹,你最爱的糕点我可都点上了,记得明儿要陪我赏花灯。
一年一度的上元花灯节,争的除了那最最精巧别致的花灯,还有一则一则难猜的灯谜。每年的灯谜状元都是她的三哥哥,他说,一年一次状元郎,等他拿了三年状元郎,她就要收了他亲手做的鸳鸯灯,不许再逃了。可是她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年的花灯节,她还是逃了。
眼前灰灰白白的,霜浓见到原本金碧辉煌的府邸一瞬间变得萧条,监斩官的名字赫赫写得“皇甫云”,她的三哥哥……
段衡白横了臂弯的人一眼,紧皱的眉眼,微微阖动的唇,额上还细细密密的冒着冷汗。倘若她是真的病,那病也真来得够巧;若她不是,那装的本事可是一流。他都顺着她的脉络要搭上去,将近,又眯眼,把手拿了开去。
夏霜浓在那浮浮沉沉里像是把这几年的遭遇都受了一遍,侥幸,流离,孤冷。提心吊胆的日子,食不果腹的日子,低眉顺目的日子,委曲求全的日子,到后来遇到好心的小乞丐,交了第一个朋友,却又眼睁睁看着朋友被时疫夺取性命。她疼得心肝脾肺肾都拧结起来,忍不住哼出声。
此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段衡白正生着一堆火烤他被雨淋湿的衣裳。听到她的呻吟,才敞开的衣裳也不拉上,反倒是大大方方从走到她跟前,就这么敞着弯腰审视她。
他头发上的水还带着山里雨水的寒气,滴滴答答落在夏霜浓的额头上。
她迷迷糊糊被那点滴的冰凉惊醒,眼睛吃力的睁了开来。就看到一副结实的胸脯,赫然在眼前敞着,火光从后照得他影影绰绰,拉长的影子拖过来,一条黑布似的盖在她身上,夏霜浓“啊”一声尖叫,伸手往他身上一推,连连撑着身子往后退。
头还是浑浑沌沌的,身上也没有力气,胃里一阵一阵缩着发痛。她手掌心热得厉害,浑身又冰凉得厉害。低头一看,衣裳竟然全湿透了。
她惊骇之下,扶靠着身后的墙,眼睛瞪得圆圆。
“你无耻!”
她动着嘴唇好久,憋出三个字。眼前又是一阵昏,猛摇了摇头。
段衡白看着她潮红的脸,原来等着嘲讽的眼慢慢平了波纹,升起一点点暗。他忽然伸手,冰凉冰凉的掌心似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的冰块,贴到她额头上。夏霜浓拼着力气要挣扎,他又很快把手收了回去。
“果然是染了风寒。”
对她刚才的反应和喝骂,一点儿回应也没有。夏霜浓靠着墙,撑着力气,睁着圆圆的眼看着他。
段衡白就把衣裳拿腰带一系,和她四目相对,看那双攒着盛怒的眼晃晃悠悠,凝着他的那道光如风中残烛。他薄唇微微翘着,数道:“一,二,三。”
“三”字说完,“噗通”一声,她头砸在他正好接过去的手掌心上,又昏了过去。
身后传来竹门打开时特有的微响,他把那颗小小的脑袋慢慢放下,转过身去,火光照着他的身影,端得惑人心魄。
他展开笑来,眉眼俱舒,对着身后的人半躬了身:“师兄。”
来人须发皆白,却是潇洒挺拔,面容俊美,翩翩然有仙人之姿。他眼睇在那堆篝火上,又抬头环顾竹屋,拈须微微笑:“师弟可是要焚了我的竹屋?”
段衡白越是笑得世间无双:“师弟不敢,不过师兄在此住了许久,是该换换地方了。”
“哦?师弟是要替为兄做主?”
长长的眉挑起,调笑里竟有许多挑衅的意味。
火堆哔哔啵啵的烧着,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对视里似乎也起了火光。
忽然,只听得清脆的掌声相击,那两个同样俊美无俦,却一黑发一白发的男子握手相抱到一起。
段衡白放开来人,端详了眼前人那身仙风道骨,摇头:“长歧长歧,近来安好?”
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