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慕人淡如水,这么多年来,他把富贵看得淡,把功名看得淡,就连泱泱大道与己无缘这一件事,他也渐渐看得淡了。
然而看得淡,有时候并不意味着真的放得开。
他参研一生的化凡天道,对林羡鱼来说,却不过是在空中虚写了一个字而已。
这样的事,谁他大爷的还能看得淡?
林如慕灰败的老脸此时泛起一丝红潮,他看着这个呆呆的年轻人,心中微微庆幸,幸好他如今是晋室公子,以后将登晋侯之位。一念及此,万千心潮复归平静,看着这人畜无害的青涩面庞,他忽又一笑:“天下第一刺客的名头,恐怕快要换人了。”
林羡鱼一愣:“师爷这话从何说起?”
“你看似手无寸劲,体内也确实没有真气,任谁也想不到你竟能心通大道,言出法随。你想想看,若是遇敌时出其不意,偷偷写下一个‘风’字,别人又对你毫无防备,你一字写完,岂不立时将他斩于风刃之下?”
林羡鱼听了微微怔住,一想还真是如此。想到以后跟姬九行走天下,路遇强敌,生死绝境时自己偷偷写下一字,将妹妹救离险境,堂堂男子汉,再也不用空做累赘了,他不由傻傻一笑,由衷欣喜。
秋雨敲窗恰好眠,姬九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虽然嗜睡,但由于记挂着有事要做,她还是打了个呵欠悠悠起床了。
睡意初消,小姑娘脸上还有浅浅的红晕。姬九揉着眼睛走出屋门,正听见林羡鱼挠头傻笑。
“呆鱼哥哥,是什么好事,叫你笑得这么开心?”
林羡鱼正自高兴,谁想到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句,他当即被吓了一跳,好似正做着坏事却被人撞见,登时脸上一红,却故作镇静道:“没什么事,是师爷正在……正在教我写字。”
“写字?无端端地学写字做什么?”
“这个……你既然要我做晋公子,我总该学些文化,免得到时连文书也看不懂。”
姬九银铃一笑,以为他总算想通了,睫毛弯弯,露出两个小巧酒窝:“那你说说,到底学了些什么字啊?”
林如慕听了,饶有兴致道:“小丫头,他学的字,你现在决计是写不出来的。”
姬九眉毛一挑,气鼓鼓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字有这么难,连我堂堂晋室公主也写不出,呆鱼哥哥,你写给我看。”
林羡鱼看向林如慕,见老头微微点头,他这才沉下心思,回忆着先前写字时的感觉,兀自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这回还写不写得出来。心神入定,耳边听得呼呼风声,他刚想凭指挥毫,手指只往空中点了一点,却突然感到脑中一阵剧痛,一阵天旋地转,继而就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梦里梦幻,花落花开,也不知道这样昏睡了多久,林羡鱼反反复复做了许多梦。
朦胧中,他好像身骑一条巨蛇,在大河里起伏翻涌。那蛇游着游着,忽然间日星隐曜,浊浪排空,汹涌的河水中陡然升起两扇巨大的石门。
这石门足有十几丈高,门上雕刻古朴的花纹,仔细一看,那花纹竟是一张狰狞鬼脸。正要推开那门进去,突然间电闪雷鸣,山河变色,眼前景色一变,天旋地转中身下巨蛇已经不见,他却出现在一片茂密丛林之中。
参天巨木遮天蔽日,枝蔓掩映中赫然出现那石门。石门被草木遮蔽,门上爬满野藤、青苔,中间那张鬼脸张牙舞爪,忽然间冲上来,好像要把他撕碎。
他大叫一声,猛然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之上。
“呆鱼哥哥,你终于醒了。”姬九一脸关切地凑上来。
林羡鱼睁眼一看,发现四周景致依旧,仍是那间简陋茅屋,林如慕面沉如水正靠在竹篱隔断上静静地望着他。
“我……这是怎么了?”
“你神识过耗,一下缓不过来昏了过去。”林如慕沉沉道。
“神识过耗?”
林如慕叹了一声:“是我太过大意了,化凡道法哪里是你一个普通人能够随意施展的。”
他背手于后,侃侃而谈:“化凡之道,以神为笔,以气为墨。天道万象,若想临于笔下,所费墨水何其多也?若是由武化凡,执笔者体内真气充盈,墨水充足,以神为笔,再以真气引动天地元气为己用,所需墨水自然不缺。”
他边说边走,这时已走到了林羡鱼床边:“但你却从未修习武功,纵使天赋异禀,神识远强于常人,也不过相当于得了一支绝世佳毫,没有墨水,仍是秃笔一支。”
“偏生你要以秃笔临天道,所耗之多,自然也远不是一般可比。”说完,他深深看了林羡鱼一眼,终于沉下脸来,俨然道:“以你现在神识之力,纵然非要秃笔临道,七天之内那字也只可写一遍。若要胡来,轻则昏死,重则魂消,今天要不是有我在,只怕你现在已三魂去了二魂,七魄只余下一魄了。你给我记好了,以后切不可妄为!”
林羡鱼这才恍然,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原来自己已不知不觉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知道梦里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