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向云菲
“那年我十七岁,遭仇家惦记,又渴慕宽州府山川壮美、人才风流,暗中随一商队,往常家镇行去。半年后到得常家镇,我身无分文,衣衫褴褛,欲去商户店铺做个脚力苦工,均无人收留,沿街乞讨,人流纷扰,均无一回头看我第二眼的。
“一天,听路人闲聊,得知当天竟是我的生日,独自在杨青湖边酣睡,醒来白月如昼,舒服地伸一懒腰,却惊动了旁边树下一对男女,不知何故,那女子拉住男子,不让他如愿,男子甩手道:‘我不去揍他,也得叫他离开此处,万一跟人乱嚼舌根了。’女子道:‘他是新近几日刚来的,我看他谁都不认得。我们俩多好的事,你留那些孽债干嘛。’男的似不高兴:‘你说我是造孽?’那女子慌了,又去搂了男子道:‘是我造孽好吗,我不会说话,不知轻重,哥哥看我个面子成不?’说完还把身子紧送过去,继续在那里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我年轻气血,不觉看得发呆,听得发痴。男子道:‘终究无趣了,老有个人看着。’女子扑哧笑道:‘那哥哥去吧,我也不留了。’男的转身道:‘我知道你就不稀罕我。’女的从他身后抱了道:‘我就稀罕你。’接着又凑他耳边柔声道:‘哪天读书累了,还卯时上家来。’男的转身‘吧唧’亲她一口道:‘我哪知道累了?要你心疼!’捏了她屁股蛋,抽身便走,女的也不再拦,只又说道:‘再来这里时带两件旧衣服——’‘明天上你家!’女的看男子走远,对着背影幸福地‘呸’了一声:‘不知害臊!’说毕就三拐两拐地回家去了。
“她叫向云菲,住在炒米胡同,常在父母的蛋糕店内帮忙,蛋糕店不远处是家‘闻舞书馆’,那男子便在那里读书,却不知姓甚名谁。向云菲有个姐姐叫向云美,刚嫁了一个三十出头的落魄书生,眼高手低、生活无计,全凭老婆卖茶为生。
“一天清晨,我惊奇地被一个甜美的声音叫住:‘欸,那男孩,过来说话。’我扭过头,看见一个和声音一样甜美的漂亮女子,一副清秀俊美、小家碧玉的模样,心里略微一颤,听她说道:‘这里有件旧衣服和二十文钱,你去前面澡堂洗了,再去随便吃点,回来找我做事。’我看着那俊模样一时不忍离去,她拿小黑眼珠询问我一眼,我心下发慌,急忙拔腿而去。
“回来时都中午了,碰上个买蛋糕的先生,四十多岁模样,买过了却不肯便走,有事没事地在那里东一榔头西一锤,尽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我看他目光漂移,心怀鬼胎,便欲提醒,却听向云菲道:‘陈叔叔还不走,当心我妈出来骂你。’那陈先生这才拿起蛋糕,吐了一下舌头、缩了一下脖子,像个老小孩一样不舍地离开。
“向姑娘打量我几眼道:‘呦,还是个俊小伙呢!’接着便对我说起了她的打算道:‘我绝不会欺生,把事情说明白了,你愿意就干。我先介绍你去南土街那家豆腐店帮忙,他会供你吃穿,却一厘钱也不会给你,半年后学成了来找我,我会给你五两纹银,但你需与我契约开店,或入股或受雇。这事不能对其他人说知。这些你愿意吗?’我后来才知道,半年后,她情哥哥会有一次科举的机会,可不一定便能考上了功名,也因此她现在便已思量了婚后事宜,欲心甘情愿地重蹈姐姐的覆辙。我当然同意她的主意,不只有吃有穿,还有俊俏的姑娘在身旁:今后为眼前这个豆腐西施卖力气,看着这个有两好看酒窝、心地善良的人儿与心上人甜美的生活,自己定然也很快乐。
“我本本分分做事,深得豆腐店主的赏识,有闲暇时便去向云菲的店里,她偶尔会拿蛋糕给我,香甜的奶油味弥散进舌尖的每根味蕾和身体的每个毛孔,但只要我看向云菲一眼,就觉得这所有的甜都比不过她高兴时眉目之间的细微流露。日子走得很快,半年多了,我觉得她每天很幸福,一脸滋润,想想她情哥哥和以后的生活,有时还莫名其妙地独个发笑。我也很高兴,一点都不觉得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甚至常常能感觉和她一样满足,既不提学成开店的事,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半字。
“向云菲比我大三岁,总是要我叫她姐才与我说话,一天,我见她面露忧虑之色,没在意,反觉得嘴巴俏俏的,更可爱了,过几天去,她已是愁眉不展的样,我吃惊不小,想是她情哥哥好久没来了,便打趣劝道:‘咋还不兴别人有事啊,多久不来,就消磨成那样了。’她略慌了神道:‘我瘦了?很难看吗?’我正想说:‘你怎么会难看了。’她却自个叹口气道:‘他已五十六天没来了,考完试也有十一天了,这儿去府上就六七十里,半天的路程,咋会走恁久?会不会没考好瞎想,不来见我了?’说完竟抽泣起来,我大为尴尬,不知如何安慰,搓着手在一边也莫名其妙地长吁短叹起来。她又哭了会儿就笑了,说最近老觉得累,先回去歇会儿。
“快腊月了,忙,隔了十余天才去看她,这次真的是吃惊不小:向云菲脸上明显瘦了一大圈,身子却发福了一小圈,见了我懒得说话,一面愁容满面,一边不停地捏那个最便宜的脆皮蛋糕吃。我不知如何是好,心疼得直想掉眼泪,真想去揍那个当初想揍我的白脸书生,却连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