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斗茶
我恍惚地往前走,熊裴东不知干什么去了,熊冒登见了,惊奇中闪过一丝怯意,略显紧张道:“有何贵干?”我忽然长长叹口气道:“没贵干就不兴来啊?”他大概看出我有些不如意,转了会儿眼珠子,一摆手道:“常公子请!”一面着人去叫熊裴东,一面拿了瓶加特酒,往茶具中倒了。第一次在茶杯里喝酒,又是早上,我别扭地端在手上道:“我们这是喝的什么啊。”熊冒登表情丰富地回道:“酒,加特酒。你不是很喜欢喝酒的吗?”我学着他的样子说:“我昨晚喝多了,大早上的,喝点茶,可以吗?”熊冒登毫不介怀,笑道:“当然。我为你泡,显我热忱厚道?还是找人泡,比较专业而有修养?”我觉出他有显摆的意思吧,但却勾起了我对故人的怀念,不禁想起与师妹“斗茶”的事来:
师妹叫风语轻,生的端庄典雅、雍容大方,那时候程老师放着经典语录不讲,一味大谈他的“天理”,同学们其实都很烦,我更是天天受罚,打柴挑水、洒扫面壁,都是常有的事,等大家发现讲堂前的隔断里是位美若天仙的师妹,我早与她搭讪老久了。真是一步快、步步快,我俩处得很融洽,她好像也不太看惯了程老师的那一套,能放个风,也乐得自在一会儿。
一天早上,清明将近,老师回去祭祖了,学生放假,我离家远没回去,正打算徒步洞庭游玩,师妹找来道:“师哥背着行囊要去哪里玩?”我惊讶道:“你没一起走?”她轻笑道:“原也想家的,但他看我不方便,我看他不如意,回去了不知又要当面向父母编派我多少不是——你不是去玩吗,我不想走远,就不打扰了。”说完站那里,也不走开,盈盈两眼,清波闪动,切切望了过来,轻轻落在我肩上。我真是心疼又心爱,一把扔了包裹道:“师哥不帮师妹,那就天理难容了。说罢,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她抿嘴一笑道:“什么天理,让人清净会儿好不好!”说着又踮脚往里望了道:“就你一个?”我点点头,她竟背着手迈进屋里,看了我的铺又四下巡视一番道:“嗯,不错,还不算太邋遢。”我想昨天就洗干净衣服准备出去呢,真好运气!她又走到院内:“那就先上刀山,再下油锅吧!”看山风吹她黑黑的一绺发丝在唇边搁浅,似用那不断荡漾开去的笑意优美地指引春的姿态,我连忙问:“哪个刀山?”师妹扑哧一笑,弯了腰道:“先拿了柴刀上山,再烧了锅下饭!”
我好像睡醒了一样嘟囔道:“这小丫头片子,把个大帅哥弄得好恍惚!”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我红了脸问:“难道是我相当不帅吗?”又一阵一阵的笑声,我有点失落地摇摇头,师妹憋了劲儿正色道:“其实你整体形象还是不错的,不能算是奇人。”说罢笑得一阵失声,我心里真的很受震动,又怕仙子叉了气儿,忙去扶她,假装生气道:“我还是不是你师哥了!”“是是!”她娇喘微微,稍微平静了些,我忽然一手掠掠下巴道:“那我咋还做不得帅哥?帅哥不比师哥还少一式的吗?”她彻底停下来不笑了,看我的眼神里竟有些许受用的热度,我不禁微微激动起来,迎着她的美目不忍离开,师妹红了脸扭过嗔怪道:“扶我站好啊。”
书院为媒,群峰作证,我,常建仁,曾与师妹有灵犀之通,如果天天陪她打柴烧饭,我愿埋身红尘不问世事,忘了自己为她画眉。余下的十数天里,我比功夫在身的人更加矫健,穿行于群山密林间,不畏豺狼虫蛇,无惧峰陡路滑。她偶尔陪我挑水,泉水叮咚、山风萦怀,绿衣蓝衫、唱和偕行,真如神仙眷侣。一日清晨,师妹兴味盎然道:“我俩斗茶玩吧?”我来了兴致:“好好,不过——”她打断我道:“别不过,惹人无趣。把有的拿来。”我突然觉得她又像个女将军,对这个有时太过自轻的师哥,说了估计她自己也不愿意说的话来,既不容置喙、又于心不忍一般,齐整而细细的眉峰将蹙未蹙道:“要好好斗哦?别难堪了。”
我赶紧回去准备,只有一袋子乌龙茶和些许沩山毛尖。想起还要烹煮,急忙揣了过来汲水。师妹让我先生火,并嘱咐新挑来的山泉需放背风的树下盖好,以免被过了烟,再命我并齐两张书桌,等到柴火无烟时,急取少许山泉烧开,随后又拿一大壶,盛好水,盖紧了置于火上。
她将自己和舅父的茶拿来五六样,也将我那两种一块放了道:“我们各自挑选,只斗两种,我先挑。”说完便不再搭理我,认真甄别,选了老山银针与一块白茶饼道:“洞庭老山,我们那边的,这白牡丹是——”“我们那边的。”我说,看她一丝不苟地盯着我,竟有点紧张,余下的有她拿的两种功夫红茶,都不太熟悉,一种绿茶,是我们家乡的高山云雾茶,但当真是鬼使神差,我竟似毫不在意地拿了自己带来的两样,还蹩脚地玩笑道:“你们的——沩山毛尖,乌龙茶,我们——那边的。”我能感觉到她的鼻息动处,欲言又止,问我道:“选好了?不换了?”看我举棋不定的疑惑神情,又笑道:“帅哥,开始吧?”我能感受到师妹的眼里少了很多情愫,不禁心下茫然:她叫我帅哥?
师妹取了少许茶饼道:“我先拿你们的白牡丹和你斗。”我那毛尖本来就很少,索性都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