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了一口气,心想就用不着自己跟她摆啰,自己正愁不晓得咋个开口,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李老师,我家几个娃儿回家都说学校里早就乱啰,不好好上课了,停课闹啥子文化革命啰,有的老师还受到批判。你没有啥子麻烦吧?”
“哦,你放心。我没啥麻烦,我已经不在学校教书。”
“那就好,那就好。远离那些是非地,那……那你……在哪里上班啰?”老黄牛原本想问李玉芳成家了没有,话出口时却变了话题。
“我现在在一个加工厂上班。一切都还好。”李玉芳看出老黄牛的尴尬,还是那种厚道本色,尽量把话说得简单明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师,我有事先走啰。我看你都买好东西,我也得去买些过端阳的东西。你有空到我们小院来坐坐。我没搬家,还在王叔那个小院。”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老黄牛内心曾有的那点内疚早就散去。他本想问对方为啥子没有教书,为啥子又到加工厂上班,看见换了一个人似的李玉芳,猜想也是不易。怕问出一点不好的事来,没敢开口。他想赶快摆脱这种尴尬,借口有事要先走。
“好,你先忙去。”
看着老黄牛远去的背影,李玉芳想那个曾经温馨的小院,那个开满黄桷兰的小院,她是不会再去了,往事已逝,就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吧。李玉芳不想把自己不幸经历告诉老黄牛,让本来就不幸的老黄牛更窝心。
李玉芳没有将自己的麻烦事告诉老黄牛。
那年底,正当她在为自己和老黄牛的事困惑时,她被划成了右派。她不愿意自己政治上的麻烦连累老黄牛,通过父亲让王方贵转告老黄牛,结束两个人的恋爱关系。
对自己被划成右派,她百思不得其解,反右运动中,自己啥也没有做过,啥也没有说过。接下来的事,就是被开除了公职,被劳动教养,她觉得自己很冤。5年后,她被放出来。父亲托人跟她找了一个临时性的工作,就是她刚才告诉老黄牛的那个加工厂。
加工厂是由街道上的一些没有工作的妇女们办起来的。工作就是把用过的废旧水泥纸袋子重新加工成新的水泥袋子。工作环境很差,先得把旧袋子里残留的水泥抖干净,抖干净后再清扫。清扫完毕后,再把破旧的袋子翻新,一个一个地重新糊好,用缝纫机扎边,最后是喷刷上字样。简易的工棚里,终日都弥漫着刺鼻的水泥粉尘,唯一的劳动保护就是每个人都戴着一个大口罩,一天干下来,眼睛全是红的。干活路的人基本上是街道的大娘们,她是最年轻的。
李玉芳的父亲原来担心她受不了这个脏、累、苦,说实在不行就先别干,等有合适的工作再说。她说:
爸,你放心,这比在劳改农场好多了。”
她没有与父亲多说,父亲担忧的是劳动的脏和累。而她想的是人身的自由和心灵上的一分安宁,上班就来,下班就走。
一晃,她就干了六七年。
在劳改农场,李玉芳多次追问过自己,假如自己不被打成右派,自己还会与老黄牛结婚吗?
答案是否定的。
当初热情洋溢的她喜欢上老黄牛这个从朝鲜战场回来的“最可爱的人”。这些年的经历让她体会到当年父母说的话没错,两口子文化上的差异不是短期内能消失的,甚至一辈子也做不到。老黄牛希望的是安稳的家庭生活,当初走上抗美援朝的战场就是听政府的话,要保卫这种生活,自己希望的是事业有成,像《乡村女教师》中那位女主角。生活按自己的逻辑往前走了,既没有眷顾自己的追求,也没有成全老黄牛的愿望。
十多年后,回头审视反右运动,李玉芳有更多的感触。她不敢认为运动本身是错的,也许确实是有人想要分割**的权力,诸如那些民主党派的领袖。在劳改农场,她还接触到许多年纪大的“右派”,那些人对反右运动是完全持否定立场的,只要管理人员不在,就公开说这是**卸磨杀驴,天下打下来了,坐江山了就容不得不同意见者。她认为**搞运动是没错的,既然有人要反对**,**当然要搞运动。只是这种运动搞错了很多人,比如更多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反对**,反而成了陪葬品。
这次偶遇老黄牛,李玉芳就更不再多说,“文革”运动涉及面更广,自己的父亲,一个埋头搞技术的人已经受到冲击。自己能否幸免尚且很难说,有的单位已经把过去一些有“问题”的人作为老牛鬼神蛇揪出来。4月间****九大会议召开,******在会上说,过若干年,也许又要进行革命。看这架势,“文革”一点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所以她只劝老黄牛好好过日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