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梦中得见生和死,醒来未知祸与福
从坟地回来的当晚,夏语尘与李天宇不约而同双双病倒了。这个病,既不发高烧,也不流虚汗,就是全身微弱无力,眼睛直冒金星。
用李母的话说,就是魂丢了。
当晚,夏语尘做了个梦——
她梦见和赵一凡开着一辆轿车开向稻花乡,赵一凡在全神贯注地开车,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在梦中,她就想,我怎么会是和赵一凡呢,我好讨厌这个人的,于是,赵一凡就变成李天宇。
车开得飞快,两边的山飞一样向后面掠去,“天宇,你小心些,不要太快了!”
夏语尘叮嘱李天宇,可是李天宇不说话,还是只顾开车,车子突然跳了起来,夏语尘分明看到车子是从一座石桥跳了出去,那座桥是稻花乡和另一个乡的交界处。
车落下河里了,夏语尘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便看到车翻了几翻,接着熊熊燃烧起来,那火光鲜艳夺目,整个天整个天都映红了。
“我怎么能看到自己坐的车燃烧呢?”夏语尘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顿时无比悲凉,原来我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一个空虚的灵魂!
于是她便看到另一个她从车里被拉了出来,奇怪的是,拉她的人是赵一凡,更奇怪的是,她一点火烧的痕迹都没有,甚至没有外伤,没有变形,鼻孔只有一点血,就象小时候流鼻血的样子。
为了叙事方面,我们把夏语尘的灵魂称为夏语尘,把夏语尘的肉身称为她。
夏语尘突然看到几百个村民,都是稻花乡的,多数还是一个村的——象从虚空中一下子冒出来似的,其中还有她的母亲,夏语尘甚至想我母亲不是死了么,怎么还在?——那些人跟着拉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断气,还冲着大家微笑了一下,然后就悠然从容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第一时刻,一闭白茫茫的大雾涌进了小河笼罩着抢救她的村民们。村民们摸索着把她往稻花乡,往桃花村抬,就在抬上桃花村山上的时候,大雾又跟着上山了。在夏语尘的记忆中,稻花乡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大雾,一团又一团的大雾又黏又稠,像是打包似的,随人而行,伏地游荡。
她一直被抬进杨新华叔叔的屋子,就在杨新华和夏语尘母亲结婚的那间屋子,夏语尘看到了母亲和几个大妈给她擦洗身体、穿上衣服、装进棺材的全过程的全过程。
然后夏语尘看到了一场盛大的丧事,比母亲去世那次还宏大:全村人民集体戴孝,集体流泪,集体痛哭,灵堂设在杨新华房子的堂屋里,黑漆锃亮的棺木触目惊心,阴阳先生敲着锣鼓木鱼,有气无力从嘴里哼着谁都听不懂的句子,做着谁也看不懂的怪异动作,一种浓厚的、阴森的宗教氛围弥漫了整个村庄,让人心生敬畏,悲伤的村民把道场的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伸长脖子,虽然明知看不懂听不懂,偏偏装出津津有味又大彻大悟的表情。
村委会专门请来吹鼓手唱当地民乐《孝歌》,《孝歌》唱着唱着,突然变成了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喝完这杯再说吧!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这首歌既使古老的道场充满现代性,又与丧礼气氛高度吻合,特别是最后那句“何日君再来”缠绵悽恻、真挚沉痛、一唱三叹,使人顿悟好景难在、人生如寄,悲从中来!
这句歌词一直绵延到送葬那天,送葬人群中除了上次参加母亲葬礼的外,还有赵旭光、柳晓晖、赵一凡、李天宇——夏语尘看到李天宇时甚至想,他不是跟我一起翻车么,原来没死!——曾志、赵芬芳、还有夏语尘的父母、杨新华、甚至她从未见过的李小婷——一切活着的死了的但凡夏语尘认识的人都出来给她送葬!
下葬那天晴空万里,但路上却是稀泥,村民的泪水把路打湿了,泪水在阳光下变成了水蒸气,凝结上升,又形成了一粒粒寂寥的细雨,严格来说根本就不是雨,是泪霭!
坟墓早已修好,就等着人们向它靠近!
赵旭光带着上千名村民在坟前集体下跪,默哀,并有三百多个妇女专门哭丧,隆重而壮观的哭声在山峦间冲撞,再从石壁上反弹回来,形成共振,在天地之间回荡着,绵延不绝。
夏语尘的母亲周雅娟也在跪祭队伍中,几天之间,已经是满头白发,她的一个小学生扶持着她,那学生的泪水和鼻涕流到白发上。几分钟后,当大家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膝盖都粘着黄泥巴,裤子象是村子里统一订做的制服。
就在这时,夏语尘感觉自己化作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南北山头,直接悬挂在她自己墓地的上空。大家一起把头偏向天空,他们挂着泪珠,看着蓝天,太阳把他们脸上的泪珠映成了彩虹的颗粒。
几个老年人说:怪了,怪了,无风无雨,怎么会有彩虹呢?
夏语尘在天上喊:这就是我啊,你们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