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头的空气,湿漉漉的凉意里掺混着血腥,腐烂与泥土的气息。这是和王府之中和暖的香料气息截然不同的体验,却隐隐戳中了秦念心里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晓的地方。
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呢,这种味道……
秦念心中浮动着这想法,突然听得前面狱卒唤她,方忙应了一声,提起裙摆,极小心地跟了下去。
地牢里那个她要见的人,自然是广平王。
已然义绝了,她和他再不是夫妻,然而过去的时光积累下来的怨恨不甘,哪里是能说断就断的呢。
广平王府,那个对她而言如同噩梦一样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了。乌鸦掠过树枝,或许再过三五年,会有狐狸出没。一场富贵,遇得绝对的权势,也不过是一缕烟一场梦,说散了,就散了。
她还记得广平王的姬妾侍婢们哭喊的声音,有些烈性的,跳了井上了吊,至于来不来得及和前阵子挂着的那一位一般换上红衣好做个厉鬼,她便不晓得了。罪臣的女眷,有没入宫中做婢子的,有流放外地的,也还有一条命在自己手上,原本就是奴婢的那些个却是最惨,十个里头有八个要进了青楼——只有苦闷,绝无风流。
是惨,惨又怎么样呢。她救不得她们,因为全然也不想救她们。独有那个立了功的贡女得了自由,欢天喜地回故乡嫁人去了——如今倒霉的那些个,曾经还绕着她走呢。
秦念一向是个恩仇分明的人。对她好,她便为此人寻个最妥帖的出路。对她不好,也要看情况。若只是待她凉薄,她便凉薄回去,若待她苛刻,便如广平王一般,进了牢里她也要来恶心他一把,若如孙氏那般害她……
想到孙氏死前的模样,秦念只觉心里头微妙地平了些怨怒。
彼时她取了个匣子,用巾帕裹了,去见了孙氏。这病歪歪的老妇见得她,一双眼睁得牛一样大,嘶厉道:“你还敢来见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有礼物要给您呢。”秦念倒是一点儿也不吝惜敬语,将手中匣子放在孙氏伸直双手能够到的地方:“您的手还在,应该看得到。”
孙氏原本在牢中便蹉跎的很,缩在牢室一角,听得秦念这话竟有些惊慌。她爬着过来,双腿上沉重的镣锁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响声。终于,那双手够着了木匣子,将匣子拖了进去。
秦念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等着,果然等到了一声疯了一样的惨叫:“这是什么?!”
“手指头啊,”秦念悠然道:“男子的手指头。您看,有一根食指上有痣,您猜猜是谁的?”
“你们!你们这些畜生!你们……”
孙氏骂了一半儿,便骂不出来了。匣子里装着的当真是八根手指头,男子的指头,满是伤痕的指头。其实那不是广平王的,但孙氏哪有心思分辨?
“听说,尸身不完整的人,投胎也再做不得人了。”秦念悠悠然起身,道:“您留着这些指头吧,到底是您身上掉下的肉。”
孙氏瞪着眼,张着口,此刻还哪儿有半分当初闹着搜查秦念房间的威风?整个人竟和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老妇一般呆了怔了魔障了。
秦念转身便要走,却听得身后一声极凄厉的“儿啊”如撕帛断金一般响起,尾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她回头,只见孙氏瘫软在牢室的木栅边,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截断指。
是气死的。
今日她来见广平王,便是要将他来不及看到的家道破落一一说给他听。她早就没那个心胸与虚情假意忍下去了。不被夫婿喜欢,是对一个女子的最大侮辱,而曾经这样侮辱过她的罪魁祸首,就在目下那狱卒停步挂了步灯又离开的地方。
她没做错过什么,还要被他和他的家人如此慢待。而他们做错的事,她更要讨回个公道才是!
如今,她终于站在广平王面前了,妆容精致绚丽,在这地牢之中,似是全然不该出现的天女。
“大王。”她对着牢室角落里的人叫了一声,那一团阴影一样的东西抬起了头,果然,还是广平王。
瘦是瘦了些,不过相貌比先前染病的时候好太多了,看着至少不可憎。
“你来做什么?”难为那人还能说出话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来报恩的啊。”秦念道:“您不知道的那些事儿,我都得和您说一声!谋逆乃是死罪,万一您过去了,连去哪一层地狱寻您的卿卿们都不知道,岂不落魄孤单得紧。”
“……你说吧。”广平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能说出的话音也还是带着颤。
秦念便原原本本将他那些个得意姬妾的下落都说了一遍,末了方恍然大悟道:“哎,我还偏生忘了个重要的人物——你阿娘也没了。”
广平王听着那些姬妾的事儿,尚能全不抬头,咬牙死忍,听得孙氏,却是圆睁了眼,道:“什么?”
“真是母子连心,她死的时候,你便无知无觉吗?”秦念笑了,道:“我找了八根和你的手指粗细相仿的死囚手指,截下来给她。活活气死的呢。当初欺负我的时候,大概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