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左千炀分明感到自己肉身轻盈如一羽,好似稍一用力轻踮脚尖就能乘风而起,飘飘欲仙,难道自己福缘深厚到天仙体魄唾手可得?
正当左千炀沉迷于清光灌顶不能自拔时,眉心祖窍中突然一阵刺痛,一点灵光乍现乍隐,他心中蓦地一惊,自己分明断绝五感六识,如何能感知沐浴清光的舒畅之感,连忙回过神诵念起佛门心经,镇定幻念丛生的心湖,扫去刚才生出的种种杂念妄念。
竹林外静立石崖上的澹台长明松了口气,苦笑道:“无妄师伯的《六根六尘无色剑诀》果然玄妙,较之当年剑意倒是更凝实了。”
左千炀好不容易镇定住翻腾心神,心有余悸,成仙得道,修行人最难以逃脱的一道关隘,长生不死,白日飞仙,试问天下间谁人不想?苦苦修行甲子百年,真能甘心化作黄土白骨?
想想方才那种全身沐浴清光之中的舒畅感,那种通透如一全无杂尘泥垢的洁净轻盈,左千炀摇摇头,甩去杂念,长吐一口气,受过刚才一番天仙幻境,心神像是被洗练过一番,闭阖双眼中景色稍稍清楚了些,不再迷蒙若虚,自己头顶上一道无形无迹的透明剑气盘旋横空,肉眼难以察觉,他全神贯注才能看出一丝痕迹,那道透明剑气忽而凝为面容慈悲拈花一笑的菩萨相,忽而又化作一尊青面獠牙凶恶暴戾的夜叉相,佛陀菩萨天女力士,恶鬼夜叉妖邪魔王,轮番变幻,令人眼花缭乱。
六根六尘无色剑气。
左千炀在藏书阁中的《地仙志》看到过,这是一门融汇佛门心魔外障与观想之法的玄妙剑诀,与久居海外的云海蜃楼大小须弥剑诀一样,追求剑道九十九中剑术极致,穷尽天地变化,不养浩然气,不修不平意,只求天地大道一剑囊括的莫测剑术。这门变化无常的剑诀由西昆仑前代碧霄宫主辛无妄创出,历经百年苦修砥砺,终在某一大雪夜,一举突破百年不得超脱的境界桎梏,成就大宗师,破空而去。
左千炀再向前看去,一道威服四海横扫**的剑意立于前方,煌煌光芒中现出人形,好似他在山下戏台上看到的皇帝天子,黄袍加身,威仪无比。
再往后看,一道杀伐气焰猛烈的身形如高山巍峨耸立,重甲横刀,煞气浓稠如墨,身后还有一面血色大旗猎猎招展,杀气四溢,让人误以为走入军阵战场当中。
王道剑,霸道剑。
左千炀无奈苦笑,剑池称号也太过名副其实了些,这才几步脚,便有三道剑意凝形而出,看起来一道比一道威猛霸烈,若是那些修炼剑道的高明剑士倒还能从中摘取两三分精髓,受用不尽,可自己还未修行剑道神通法术,区区一明窍修士如何经得起这些玄妙剑意的摧残试炼。
“真不知师姐是怎么走过去的,剑意凝形,杀机四伏啊!”
左千炀盘坐地上,不打算再往前走,那道六根六尘无色剑气损耗了他太多心神精力,若凭着这种心神虚弱精力不济的状态,说不定就埋骨在这方灵性盎然的明秀宝地,他散去流转气机,如凡夫一般随意靠坐在身后青竹上,休息养神,口中不断呢喃“春秋”二字。
这个自幼颠沛流离的少年,生性淡泊,喜读书,好修行,未上山前想做个像故事列传里写的那样的大侠刺客,遇不平事拔刀相助,割得大好头颅,饮得关西烈酒,当然还得让无数小娘女侠心生倾慕,上得山后,才知道江湖里的恩怨情仇纷争厮杀在那些立于九天之上的大人物眼中不过一堆蝼蚁一片浮云,不能入眼,更别谈上心了。
那时,左千炀才明白,以前自己觉着顶厉害的大侠,能飞檐走壁,能一苇渡江,不过是凡人罢了,那些青衫风流白衣俊逸仗剑江湖的少年侠士,自己现在一拳能打十个百个,如今的他,只想着以后能像师傅那样,一心只求仙剑大道,诸事不挂心,外物不扰情,不企盼杀仙斩龙,以仙剑证大道,可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御剑云天,朝游北海暮苍梧。
此时此刻,满心疲惫的他脑中忽然想起那个性子闲散的师傅常说的那些话,修行如登山,其中群山起伏,千峰竞秀,有些如行小路,崎岖蜿蜒,有些像走大道,一马平川,剑道这座大山尤为如是,人来人往,以至于大道小路无数,形成山下行人百万众,山上登顶一二子的惨烈景象。
他不禁想起师姐以前每日都在这片竹林挥剑舞剑;想起曾看过的那袭白衣从悬崖跃下,身姿无比决绝,风雪下昆仑;想起那个让师傅心中有几分愧疚的那个剑阁阁主,那个断臂赠一剑的大剑子。
有多少人毕生练剑,只求驭剑横空,又有多少人直至老死,也只是遗憾此生还未练够剑。
剑仙。
这二字何等之重。
他抬起头,看见这百万青竹挺立向天,觉得像是百万柄铮铮长剑倒插而下,有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气意风骨。
天道无情,而我辈剑士不依外物法宝,不修长生大道,不羡神通道法,只是求一个不平则鸣,一剑斩尽天下不平事,何等痛快!
世间如樊笼,囚困众生,多有不平之事如块垒郁积在胸,酒不能解忧,亦不能去愁。
块垒横亘,郁气积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