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哪里人呢?听口音不像咱周围村庄的,周围这几个村庄的小孩,咱差不多都认得,没有你这样穿得好,皮肤保养的好的,还带着手镯呢。咱那些小破孩子都穿得,哎哟,冬天呢,都盖不住黝黑的小腿皮……家里还有谁呢?”老婆婆一边挥镰,一边还能口若悬河地和咱唠嗑。
“是不是打仗的时候,和爹妈走散了呢。前些天的贼兵真的好厉害,从我们这屯边过马队都过了好几天,马上坐着的一个二个家伙都是红毛绿眼睛鹰钩鼻子的家伙。哎呦,看看都吓死人了,据说还喜好吃人肉,好好的人,三下两下就给吃没了,吓人呢!那些天我们整个屯子的人,都猫在周围的小山里边不敢回家,连那些刚刚会哭的小孩子都不敢放声哭啊!唉,一直到现在,贼兵都撤退好些天了,年轻人们都还是不敢回来住啊!据说,这帮子吃人的家伙最稀罕细皮嫩肉的,说是嫩了吃着最香,就是你千万不要被他们碰见了,要是碰见了……哎呦妈呀,三两口都给吃没了!”说起那些日子逃难的苦楚,老婆婆饱经风霜的老脸上都看不出多少喜怒哀乐了。
老婆婆肤浅的描述不能给我带来多少直觉感受,顶天了我知道老婆婆一家子的生存不易。作为富里生富里长的一个,对于这些八**九的苦难咱真缺少足够的体验——这两天的缺食少吃,只当有钱人偏要到乡下体验可怜生活了。可是,老婆婆接下来的呢喃就让我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了:“咱这些小民遭灾就遭灾吧,谁让咱生来就命贱,不受天灾,就遭点儿**怎么不行呢?咱都挤着抢着去坐马车,谁来给咱赶马车呢?可是,据胆大的人看过以后回来都说了,咱大王一家子也都遭灾了,男的都给贼兵齐刷刷磨了脖子,女的,无论男女老幼,都给串成一长流蚂蚱串儿,一个不留地抓走了。啊呀呀,还听说王都的大街上满眼的都是死人呢,尸体多得都没有人埋,埋不及啊!王都能跑的有钱人都跑了,没有钱的穷人……唉,就那么堆着,有些就臭了烂了……可就便宜了那些野狗了啊!”
“爹!妈!”我就要失声惊叫了!老婆婆的话一下子就戳中我的痛心最疼处——虽然咱和爹没有多少真实的感情,再怎么说,咱也是咱爹和咱妈实打实制造出来的,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爹就不说了,他总不肯与咱太亲,咱就简单惦记一下也就是了。可是咱妈,咱的娘亲啊,那可是知冷知热地疼了咱那么多年,咱也能像爹一样置之不理吗?可是,这话刚刚出口,我就后悔莫及了,娘亲的警告又在耳边回荡了,“不能说,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好在耳朵不好使的婆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我有这样大的反应,还在那里一边劳动,一边自顾自对自己发表演说:“依我看,生在帝王家又能怎么着,老子争气的时候,跟着吃点儿好的,喝点儿好的,老子出事的时候,不一样跟着挨刀吗。哪像咱一个穷老百姓,有碗吃的,有口喝的,跟谁都是当百姓!哎,就是皇粮啥时候能不能少交点儿,给咱多留口吃的行不?一年到头,咱种庄稼的,连口吃的都不剩。劳役再少派点儿就更好啦,春秋季大忙的时候,地里的重活没有几个壮劳力真是不行啊!”
老婆婆艰难地直起腰来,背过老筋纵横的胳膊在自己的腰上仔细捶打着,脸上的痛楚真是无法形容啊!咱娘才几岁啊,稍微忙碌一点儿就腰酸腿疼的,直叫侍女们捶捶腿儿,捏捏肩,殷红的口里还不停叫:“累呀,真累呀!”
我无心理会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我的小心肝儿一直被那个不幸的消息在紧紧揪着:“咱娘真的被抓走了吗?抓到哪儿了,是死还是活呢?那些不要脸的痞子兵见了刚下奶的母猪都迈不开步,不会也没有为难她吗?娘啥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咱爹山珍海味地喂养着,都换不来娘亲的开心笑脸,吃生肉的家伙会给她好日子过吗?”我这才多多少少明白了,咱娘急三火四地把我关入假山,就为了给我留条活路啊!可是,娘你怎么办?细皮嫩肉的娘整日个待在大风呼呼满天飞沙走石的荒山野岭里,可怎样过日子呢?
“仔仔,仔仔!”老婆婆忽然接连喊叫起来,可是陷入痛苦之中的我根本没有心情搭理她,或者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小小年纪的我如何承受得了山崩地裂一样的生离死别啊——那么多活生生的生命,爹啊哥呀弟弟呀,尤其那个弟弟,才刚刚学会开口说话,说没就没了。还有咱娘,咱姐咱妹……那些野蛮无礼的家伙个个都不是人,你们能够伺候得了吗?一句话不合,还不拔刀就剁。可怜呢,咱娘啊!
“仔仔,仔仔!想什么呢?没有听见我问话,走吧,咱回家!风起大了,弄不好要下雨了,咱赶紧回去,家里那堆粟粟还等着找茅草苫盖呢!快些儿!”老婆婆的声音又高了许多,总算让我听见了。不等我搭话,就拎着弯弯的镰刀头前走了。
我四下看看,风果真起大了!如果说刚才的小风仅仅让深深的野草偶尔点点头,这会儿的风迫使得那些羸弱的树苗都连连匍匐在地做深深鞠躬状,活像跪在道边参见君王的小小驿丞,看君王脚底板的勇气都没有,只管屏息凝神气儿也不敢出。还有黑压压的乌云,真的比出事那晚的夜黑都黑都暗,似乎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