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仔细地打量着林福。那副神情如在查看什么东西,以求辨别真伪。林福很不喜欢那种眼神。他不想被舅舅那么仔细地观察。
许久,刘林说道:“长大了,长这么大了。”他笑了,放下心一样轻松喜悦地笑了。
林福想辩解一下在外公病的时候自己的行为。他是如何地做不了主,却说不出那种话来。他觉得那样说更显得自己无能和软弱。“舅,你还好吗?”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仿佛那句话是别人替他说的。他不敢看刘林,害怕坐实了那句话。
刘林觉到了林福的窘态,但想不出外甥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时间已经让他们陌生起来。“一直没来找你,怕给你天麻烦。”他这样说,很难为情。
“我已经自己搬出来住了。”林福说。他想说现在是自个做主了,舅舅可以随时来找他了。但他无法把这些清楚地说出来。他怕那样会伤害刘林。他怕那些话会让刘林的自尊受到了伤害。或者更糟的是:让舅舅更加强化了自己在林家受到的侮辱,或再体会一次林福对外公的冷漠。那时,林福只想躲在自己的壳里,拥有“太平”,不要“节外生枝”。
“你考上大学的时候,我本来想来看看你。你舅也没有什么本事。”刘林说解释着,“不能给你什么帮助。风荷说你想我,不敢来见我。”然后他笑了,说:“有什么敢不敢的,我是你舅。”他看林福有些紧张,便又说:“我是你亲娘舅。”
林福笑了,说:“风荷给我说了。我打算毕业了,有了工作,就接你一起住。”他的笑,他的话,都很虚假。
刘林听了林福的话很高兴。他说:“以前我和你叔叔有什么事,是我和他们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林福忙说:“我和他们不大来往了。”他低下了头,说:“我恨他们。”
刘林一愣,说:“那样也不好。”
林福说:“舅,我们去吃饭吧。我知道有个地方的肘子很好吃。”他记得刘林很爱吃肘子。其实贫穷家里出力气挣钱的人大都爱吃肥厚油大的肉。他想到这里有一些伤感。他记起叔叔和婶子曾经嘲笑过舅舅的吃相。目光转到刘林那只空空的袖子,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脖子被人勒死了。
刘林上了车,说:“这是你的车?”他笑着摸着座椅的外皮,转着头欣赏车内的装饰。
林福点点头,说:“舅,你以后有事用车就给我打电话。”
刘林说:“我也没有什么事。去年我还在给小学校看门。今年闲在家里。日子快好了。舅舅那里快拆迁了。”
林福问:“风荷怎么找到你的?”
“问的。”刘林说,“嘴巴下面就是路。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林福马上回答道。
林福接着说一些学校里的笑话。他说着,也仅仅是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别人的笑话,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他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呢?他说他的绝望?堕落?还是杀人?他自己的事情,没有勇气说出来,在这个娘舅面前。他没有勇气。舅舅在他面前代表的就是他的母亲。他怯弱于表达他自己。
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但林福心里觉得越说越冷。他已不是那个与舅舅亲近的孩子了,而是隐藏了太多太多东西的冷漠的大人了。他细致地观察着舅舅。刘林老了很多。他看着刘林,觉得这变化让他心里的负担变重了,越来越重,压得他透不过气。“这就是陌生的感觉吗?”他想,“还是我不敢面对?”
分开的时候,林福没有留刘林在自己家里住下来。他只是把那张卡给了刘林。刘林不要,林福说:“舅,你拿着吧。这些年我也没有对您尽过孝心。”刘林憨厚地笑了,说:“我年富力强的,让你尽什么孝心?”林福说:“就当是我妈妈给的。你拿着,我妈也会高兴的。”他说得自己心里酸酸的。
刘林勉强收下了,说:“舅舅给你存着。”林福明白舅舅是不会花卡里一分钱的,心里的悲哀就又加深了一层。
林福送刘林回家。南沿村以前离城区很远,现在已是郊区了。刘家仍然是老样子,除了更加破旧之外没有什么变化。这家就像刘林的脸庞,只是苍老加重了。过往一幕幕袭上林福的心头,像锤子一下一下地砸他的心。他看着前满,不敢仔细地看刘林。
刘林下车的时候,一个男子正巧路过,说道:“这是谁啊,刘叔。”
“我外甥。”刘林高兴地说。
林福笑了笑,没有称呼那人什么。
“刘叔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那人夸张地说,笑着。
“进去喝茶。”刘林说。
那人客气一通就走了。
进门去,院里很荒凉。林福记得外公喜欢在院里种一些菜。现在院里满布的不是枯叶就是杂草,就连那两颗老槐树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林福想舅舅这些年肯定过得没有什么心劲,否则院子也不会成这副样子。
房子还是老式的平房。由于建得早,门和窗都是小小的,显得很小气。房里十分昏暗,让林福觉得屋里很阴凉,就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