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估计九红一定还在她的小房间里面，于是挤了过去。
果然，九红一个人绻缩在被子里，房间里光线更加昏暗，看不清九红的脸色。九红在想什么？春生无法知道。
“自己还不是一样？”春生想，“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在我们这个岁数还难以理解，还无法接受。九红就要告别这熟悉的一切，走进一个陌生的家庭，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过陌生的生活。”
不知道是九红母亲刚刚去世的缘故，还是新娘的年纪实在太幼小，没有人要喜糖，更没有人来闹洞房，场面冷冷清清，小小的、可怜的新娘被冷落在一边。
见有人进来，九红面无表情抬起头，一言不发。望着九红红枣一样红肿的眼睛，春生越发觉得九红可怜，心里只剩下难受。春生又望了九红最后一眼，赶紧转身离去，因为春生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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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要补充交代一下，“还红”，去时必须在天亮前赶到女方家，回来则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回男方家。无论路途多遥远，无论刮风还是下雨，这两条规则都不可逾越。若是晴天以日出日落为准。否则要被视为不吉利，双方能闹出矛盾来。他们两家因为是换亲，双方都不计较这些。
春生沿着大河的堤岸往回走，走进一片小竹林。——九红的母亲就是在这里投河的。突然，一阵鞭炮声响，春生知道九红“还红”的轿船要回去了，春生停住了脚步，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一会儿，“还红”的轿船缓缓经过春生的身边，春生看见九红蒙着红盖头与新郎并排坐在船舱内的长板凳上，头脑里一片空白，接着是天旋地转的眩晕。那触目惊心的红盖头哟，就像那一年那一场大雪一样，永远覆盖在春生的记忆深处。
春生连忙扶住身旁的竹枝，不让自己跌倒，坚持目送着轿船渐渐远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九红她爸和她哥的嚎啕大哭声……墨黑的河水、昏黄的天空、苍白的田野，偶尔传来一两声让人惊心动魄的鸟鸣，然后是长时间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片小竹林哟，曾经是春生和九红他们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曾经留下多少欢声与笑语哦！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在竹林里面“躲蒙蒙”了……突然，从竹稍头从天而降，落下一大堆、一大堆的雪块砸在春生的头上，雪块粉碎后又灌进春生的衣领。春生抬头想看个明白，哪知又是一大堆雪块砸在春生的脸上，把春生都砸懵了，可是春生竟不觉得疼。或者说，春生的疼都在他的心里，身上再疼也没有心里疼难受！
竹稍头顶着一座雪山。竹们早已不堪重负，都压弯了腰。春生扶着的竹子，摇动了几下，积雪便又劈头盖脸地砸将下来……
春生拖着沉重的双腿，踩进没膝的雪里，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傍晚时分，九红哥嫂的“还红”船也顺利赶了回来。新郎新娘在“搀亲人”（必须是儿孙满堂、福寿双全的老年夫妇，春生的家乡叫他们“福爹爹”“福奶奶”）的祝福声和亲友们的簇拥下，喜入洞房。九红的大哥终于如愿以偿，娶上了老婆。用自己的妹妹换回一个女人。九红多病的父亲脸上也露出宽慰的笑容。那笑容虽然很难看，但极有脸面。那意思仿佛是在说，咱们家再也不用抬不起头来啦，再也不会矮人一等啦！
九红的母亲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这天夜里，春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九红对春生说：“花庄又放电影啦，我们晚上偷偷溜去，你去啊？”
“我想想，来回三十几里呢！”
这时九红又调皮地唱了起来：
“今天晚上有电影，
大人小孩都能看，
只有癞子不能看。
癞子头上有炸弹，
炸到人，不妨法。”
然后是九红银铃般的笑声……
突然，又是一个夏天，我、九红，还有她的三哥、小弟，我们几个人站在村边小河上一座独木桥上，开心地叫着笑着，然后一个一个地往水里跳，阳光照在我们泥鳅般黑而光滑的皮肤上反射出熠熠光彩……
最后，春生又恍惚回到寒冷的冬夜，只见一个模样熟悉的少女独坐哭诉，说什么却又听不清楚，模样儿也看不真切……
一着急，梦醒了。翻来覆去，春生再也不能入睡，一直发呆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