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邺城之中。曾经的齐国郡王、如今的周国县侯高孝珩正和身为一国之君的宇文邕隔桌而坐。两人面前摆着一座红泥小炉。其上则咕嘟嘟地煨着一小壶酒。热气氤氲间。倒是给这清冷的深秋寒夜带來了几分温暖。
“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见到我的。”征战多年。几经风霜。纵是那素來皓美如月的清俊男子。而今的眼角眉梢也是染上了少许风刀霜剑般的凌厉和沧桑。更见成熟与稳重。却也越发显得寂寥与落寞。
“就你我如今的身份而言。我是连这个不愿意的资格都沒有的。”时光似乎并沒有在这个淡然出尘的贵公子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尽管国破家亡。他依旧还是那个优雅从容的广宁王。
“或者说。你觉得我又是为何会不愿意见你。”缓缓抬头。孝珩直视对座之人。言语之间并沒有多少恭谨的意思。他既主动省略了尊称。想必也不是來主动找茬的。那自己又何必卑躬屈膝。说起來。这其实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周国国君。但彼此之间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熟稔。令他根本就生不起太多的抵触之心。
薄薄的唇抿出冷锐的线条。宇文邕的嗓音略嫌低沉:“因为我覆灭了齐国。害得你们从云端跌落。自此以后流离失所。”
沒有国的人便是失了根。无论他究竟会不会善待齐国子民。至少在曾经的齐国人心中。亡国便是一种耻辱。更是一种缺憾。如果处理不得当。只怕这种情绪就会潜藏演变成毒瘤。然后终有一天爆发开來。让人措手不及。
微微地摇了摇头。孝珩却是有些不太在意地轻笑出了声:“你说的。应该不是我吧。”
不提这个“你们”二字颇含深意。单说流离失所一句。孝珩已知面前的这个男人该是另有所指。而联系他所知道的、长恭和清颜从未隐瞒过的那些事情。一个必定标准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抬眼望了望他。宇文邕的神情并沒有太大的变化:“早闻齐国广宁王才华横溢。博闻强识。今日一见才知心思更是剔透无比。”
“呵呵。承蒙皇上过奖了。”嘴角因为笑容勾起的弧度不变。孝珩言语之间却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几分感慨之意:“齐国落到如今的下场。其实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于我而言。并无甚重要。而唯有一人。纵然知她安好。但也需时时记挂、事事操心。”
“原來如此。”稍稍释然。宇文邕虽感惊讶却也因着这一意外消息而倍加激动。他本就是因为听说清颜在京中之时与高孝珩私交甚笃。这才想着要单独和他聊上一聊。即使并不能从中知晓那人现在的下落。但也算是进一步地了解过她。权当是给自己的一个安慰罢了。
伸手。拢袖。执壶。孝珩慢悠悠地将两人面前的酒杯尽皆斟满。脸上的神情也是更加自如:“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就请皇上饮了这一杯吧。”说着。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深邃的目光隐隐透出一抹怀念的追忆:“这还是她亲手酿制的‘梨花白’。已是我珍藏的最后一坛了。原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碰。却不想到头來竟是和你一起分享。可见是世事无常了。”
完全沒有在意他说的那许多。宇文邕此时的心神已是尽数被眼前的这一杯酒所牵引。这居然。会是她亲手酿制的酒。
“梨花白么。”他轻喃出声。与此同时慢慢抬手。就着白瓷的杯壁。一点一点地。喝下了那澄澈透明的芬芳酒液。感受着那一线的温热滑过咽喉。直入肚腹。一路带起近乎灼烧的暖意。
“这酒原本是清冽甘甜、极易入口。便是她平日里闲來无事都总爱小酌上几杯。”孝珩同样是一饮而尽。放下杯盏却是忍不住开始笑着念叨:“我倒从來不知这一加热竟会将它的酒劲完全发挥出來。”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酒如其人。清颜她。不就和她自己酿的酒是一个性子么。
表示赞同地点头。宇文邕只是闷着头连喝了几杯。直到整个胸腔里都腾上一股浓重的酒意。他才面颊微醺地放下酒杯。嘶哑着嗓子道了一句:“果然好酒。”
他说不清自己在喝这酒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他只知道。心口有一股郁积已久的怨气急欲发泄出來。此刻几杯烈酒下肚。酒意上头。素來清醒的神智微微溃散。倒是有了一种无法言明的畅快。
而看他这般模样。孝珩也不多做劝解。反正他自己也是病入膏肓。说这些实在是沒有太多的意义。不过他倒确有一事需要宇文邕帮忙解惑。现在这半醉不醉的。正是问话的好时机:“说起來。你初初入主邺城就连杀陆令萱、穆提婆等人。下手还都颇为骇人。若是我沒猜错的话。可是清颜对你说过什么。”
固然新官上任需要三把火的威慑。杀几个佞臣收拢下民心、警示下百官也不足为怪。可奇就奇在宇文邕这置人于死地的手段也未免太狠。不是分尸就是凌迟。哪怕是他这种与那几个有着积年恩怨的人都不禁想要咋舌了。
“她并沒有说什么。”出人意料地给出了否定的答复。宇文邕半眯了眼。回想着那日细作传回來的消息。一双清冷惯了的眼眸就不由自主地溢出些微柔情:“只是那些个小人竟然连高长恭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