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漱洗,忽然听到帘外有人细语,声音颇像是秀娟,我吃惊地出去一看,原来是“翠娘”。秀娟已经走了几个月了,“翠娘”如果有知,也会怀念 教它诵诗的人吧?
秋芙经常对我说:“人生百年,睡眠占了一半,愁病占了一半,幼年老年的时日又占了一半,所剩下来的,大概只有十一二年吧,况且,我们这些体弱多病的人。未必能享有百年之寿。庚兰成说,一月之中欢乐的时光,只有四五六天,想来也是自我宽解的话吧。”这些话是正确的。
我平生没有作过百里以上的长途旅游。道光二十四年我到曹娥江办事,秋芙正患寒症,我准备更改行期,但行李已经提前发出,季节也不能等人。夜晚我渡钱塘江 时,就起了飓风,隔岸所经过的山峰。都仿佛垂首低眉。相对而立。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记起唐代诗人王勃在《滕一阁序》中曾写道:“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兴尽悲来,觉识盈虚之有数。”只觉得此身在茫茫天地之间 。不知应该安放在何处。明亮的银河挂在天边,岸边的残灯闪闪烁烁,我酒醒之后已是五更天了,想叫人来为我添衣,但罗帐静静垂挂着,四周无人答应,我睁眼一 看,才想到我这时还睡在船舱里呢。
秋月很好,秋芙让小丫鬟背着琴。到明圣二湖荷花丛中去泛。当时我正从西溪归来,到家时,秋芙已经出了门,因而我靠着瓜皮的指示,追寻她的踪迹。我们在苏堤 第二桥下相遇。在船上。秋芙弹着<<汉宫秋怨>>的琴曲,我为她披上衣裳听她弹琴,这时四周山峦被烟雾笼罩着,星星月亮映在水 中,琴声争争鸣响,不知是天风声还是环佩声。琴声还没住,我们的般头已靠近漪园南岸了。下般后去叩白云庵的门,白云庵的尼姑是老相识了,她请我们坐下,便 去采池中的新鲜莲子,做莲子羹招待我们。莲子羹芬芳清醇,足以沁人肺腑,如果和世间的腥膻之味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回船时我们在段家桥登岸,登岸后放了 一张竹席在地上,坐着闲聊了许久,听到城中的喧嚣之声,感到就像苍蝇在耳边嗡嗡一样,让人厌烦。桥上的石柱,是我去年题诗的地方,近来被蚌壳剥蚀,字迹已 看不见了。我想重写上去,苦于无处可写。这时星斗渐渐稀疏,湖面泛着一层白气,听城头的鼓声,已经通通地敲了四遍了,我们于是携琴撑船而归。
余莲村到杭州来游玩,送给我一瓮惠山泉水,刚好墨镇僧人到浙西天目山讲道,也给我寄来头纲茶。我用竹筒舀、炉火烹,喝在口里,不亚于饮如来佛降下的甘露, 浑身的毛孔都感到通畅润泽,不用等到喝卢仝的七碗茶了。余莲村在我的草堂中住了十几天,我俩夜间剪烛论文,谈得十分投机,难舍难分.可惜该谈的话还没谈 完,他又为谋生计而离去了。我们俩人如树云相望,已有三年了。我常回忆起他论吴门诸子的诗,评价是极其恰切的。觉阿僧人的所见所闻都堪称第一。觉阿出家前 原是名秀才,修炼十年,得正法眼藏。他所居住的地方种植梅树三百多棵,梅花盛开的时候,他在梅树下打坐,禅定之后,间或作诗。有<<咏怀 诗>>云:“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音糠粕书。”过去简斋老人论<<华严经>> 云:“文章的意思像是一桶水,倒过来 倒过去。”这不但是不理解<<华严经>>,简直是没有看过<<华严经>>,用以和觉阿僧人相比,何止是 “上下床之别”呢?可惜我没有见到<<咏怀诗>>的全诗,真像是只读了半篇偈词那么遗憾。听说余莲村最近在江苏毗陵客居,我有空 闲时应写封信去问候他。
夜来听到风雨声,枕席之间渐有凉意。秋芙刚刚卸了晚妆,我坐在书案旁,编写<<百花图记>>还不到一半,听到窗外风起,将黄叶吹 落在窗下。秋芙对着镜子吟道:“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我怅然地说:“人生不满百年,何必为他人感伤流泪呢?”于是搁笔。夜深了,秋芙想喝水,水温温 的,灶里已经没有炉火,想叫小丫鬟,她们都在屋里蒙头大睡,被梦神召去很久了。我把案头的灯分一盏放在灶里,为秋芙温了一碗莲子汤让她喝。秋芙肺部有病已 经有十年,深秋天老是咳嗽,必须要高枕才能熟睡。今年她体力稍稍强些,常常捧着发髻与我相对而坐,一直呆到深夜。大概是睡眠饮食经过调理有了效果吧?但现 在还刚刚入秋,不知道八、九月会怎么样。
我为秋芙做了一件画满梅花的衣裳,她穿上它满身都是盛开的梅花,望上去好像是绿萼仙子一样翩然于尘世之间。每当暮春的时候,她翠袖凭栏。鬓边的头饰蝴蝶,还栩栩如生地不知道春天已经过去了。
扫地焚香,用来比喻佛教的真义。但如果这样做就可以成佛,那么寺院的师傅们,已经充满极乐世界了。秋芙生性爱清洁,地上稍有灰尘,她总要亲自去打扫。我为 她举出王栖云的一付偈子,说:“日日扫地上,越扫越不净,若要地上净。撇却苕帚柄。”秋芙终于不能领悟。秋芙的辩才胜于我十倍。她执意要这样做。是由于习 惯使然。
我在西湖畔居住了十年,大人每月给我几十两银子,资助我日用。我因为挥霍,经常落到匮乏的境地。夏天的葛衣冬天的裘皮。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