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小雨如丝,江南一片烟雨中。小草泛绿,柳叶抽条,田野中已有人在寻野菜。那是南逃的无根之人,逃至此处,无人可投靠,只得靠乞讨为生,间或也在田野中寻些可食之物。奈何野菜叶嫩的能掐出水来,要果腹却是不够。
卢婆子费力打开了最后一块铺门板,门外却骨碌滚进一团大物事,唬得卢婆子尖叫一声,不迭地往后跳开。她只当是流浪的野狗,不料那团物事却自己站了起来,是一个脏兮兮的妇人,怀里搂着一个小女娃。
那妇人见吓着了卢婆子,忙行了一礼,口中称罪。
卢婆子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过是两个苦命人。你怎还未寻着去处,这早春的天,说冷也能冻死人哩!”
原来卢婆子却是认识的。这妇人到这清平县也非一日两日,卢婆子也给过几次残羹剩饭。此妇人倒非一般的流民,要着了饭必行礼谢过,要不着也不耍赖强求,很有一番气度。
卢婆子见她带了小娃,心生怜意,遂指点她去些慈善人家讨要。月余不见,本想她不是投靠他处,便是卖身为奴,谁成想居然还是盘桓在此。
卢婆子去灶房盛了一碗稀粥,回来时却没看到人。天尚未大亮,又雨雾笼罩。卢婆子往街上瞧了瞧,只看到通往北头的街道上,隐隐绰绰的,有个妇人的身形。
卢婆子朝那方呼喊了几声,那妇人犹犹豫豫的停了下来。卢婆子端了稀粥小心翼翼的追了上去。那妇人见状,脸色赧然,从怀中掏出一只破碗。卢婆子将稀粥倒进去。那妇人要谢,卢婆子粗手一挥,也不瞧人,自回铺子了。
那妇人寻了个避风处,将怀中女娃喊醒,便要喂些米粥。
哪料到对过的弄子里串出个邋遢老汉,将破碗利落夺了,几步便去的老远。
那妇人赶了几步,情知赶不上。她悲愤至极,双眼圆睁,痛声大骂:“天杀的蒋老儿,我几日讨得这碗粥,给俺家娘子续命的哩,你也来夺。你吃了不得好死,阎王爷今夜便要了你的命去!”
妇人的声音尖锐凄惨,听了令人很是心寒。
一时妇人呜咽不已,怀中女娃懵懂睁开眼睛,茫然看着前方。
那蒋老儿是老流民,身边无儿无女,啷当一人。看见吃的就抢,看见弱的便欺,在流民中素来讨人厌弃。
蒋老儿几口舔了碗,又将破碗仍了回来,嘿嘿笑道:“不过一碗破粥,你叫的那样!我回报你则消息,城中徐府或许是你要寻的人家。若真寻着了亲,你还缺这一碗粥?——嘿,老子可是无亲可投啊,要想有个茅棚歇身都难哩!”
那妇人朝他狠狠地唾了一口。
“老不死的无赖,迟早天收了你去!还指望有地方安生!”
蒋老儿嘻嘻笑着,哼着小曲儿去了。
清平县徐府是县城数得着的人家。宣和年间老徐爷亦是赫赫有名的武将大员,官至御前都统制,拜节度使。只是金人入侵、战祸迭起之际,老徐爷和儿子徐副都指挥使不幸殉职,三儿南逃途中走散。所幸两位夫人坚韧能干,带着幼小、奴仆跟随朝廷避祸南迁,在京都附近这清平县落了户。又幸得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奴仆,不致使两个妇人出头露面,置办了房屋田产,得以在这个乱世安身立命,抚养徐家的几位公子姑娘。
卢安就是这几个忠仆之一。如今管着府上的采办一事。是日清晨,卢安带着一个小厮自外买办了菜蔬瓜果,正要经角门入厨。却瞥见角门外立着一个妇人与髫年(七八岁年龄)少女,衣衫鄙陋,行止瑟瑟。卢安撇了一眼,当是逃难妇孺,心里叹了口气,往府内走去。那妇人却向前两步,行了个礼,低头问道:“却问这位大爷,这可是徐副都指挥使府第?”
卢安诧然:“你是哪家的,怎的寻到此处来了?”
卢安这么问倒是有原因的,清平县上下皆知老徐爷官拜节度使,却少有人知道小徐爷任何官职。
那妇人听了卢安回答,知道找到了,放下心来,道:“但请大爷帮忙给府上夫人传个信,说是旧都温指挥使小娘子求见。”
卢安听得,很是一惊。当日旧都时候,温指挥使与公子爷是同科武举,来往甚是亲厚,老夫人与夫人也都见过的。看情形,应是遭了难了,心下悯然,遂道:“稍候。”使了小厮送菜入厨房,自己亲自去堂屋廊下回话。
徐府一家大小正于?忍?眯┰绶埂n盘?扇俗优?蠹??闶且痪??魅诵闹凶涛跺囊臁@戏蛉艘浼袄辖??痛蠖??姆卧俅瘟蚜肆眩环蛉讼肫鹱约赫?弊衬甑墓偃耍?痪豕鹿眩涣?墒乩裼肫呃墒仄狡鹆巳婺街?迹?煨∧镒影橇肆娇谙》埂v挥行焐俜蛉耍?创罄芍?菊攀闲奶?掀胶停?嵘?搅松?骸澳铩!毙旆蛉苏?苏????诘溃骸案辖羟虢?窗伞!崩戏蛉艘驳溃骸翱烨肟烨搿!?p> 众人来到堂屋,候着那个与自己亲人有些丝联系的小娘子,似乎她的身上能带来许许故去的气息。可当温小娘子站在,或许说靠着那仆妇立在堂下时,大家又觉得她带来的并非是过去的温馨回忆,却是当下苦痛现实,是流连辗转逃亡的心慌心悸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