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拔的山峰高峻而陡直,被皑皑白雪厚厚地覆盖住了。瑟瑟北风夹杂着从天而降的颗颗沙状雪粒,沉沉地洒落在大山深处,飘雪打在苍劲的古松针叶上,打在摇摇摆摆的竹林里,打在了那些回家心切的年青人头上身上,发出叽叽嚓嚓,凄凄惨惨的声响。
这个县城其实就一个山寨集镇那么大,悠长而单调的岁月把山民们聚拢在这样一个山高、水绿、天蓝、云白相对平坦又贫瘠的土地上。一幢幢泥砖垒砌的半新半旧的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那些前人留下的青砖老瓦屋混杂在小县城的陋巷深处,狭窄的街道冷冷清清,像在告诉这些过往的人们,这个县城人口稀少。只有从兀立于县城中央的少许红砖建筑物上,从悬挂着电影院、县委机关门前的牌子上才能让过路的外乡人弄明白这里是一座静静的闭塞、落后、守旧的县城。
岁月悠悠,斗转星移。解放二十几年的县城却贫穷依旧,道路泥泞。而老辈前人留在县城的两座古桥纵横驰骋,横跨南北,桥墩厚重,古朴庄严。可是,兀立在县城中央的县委机关和电影院与之相比却显得是那样地单薄轻飘。青砖老屋的高大敞亮与泥砖陋舍的阴暗潮湿,是那样地衬托出时代的倒退。
历史的老人羁绊住了文化人的精神,桎梏住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把九州这辆大车狭隘地倒拉着走。只有矗立于古桥边的宝塔却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它气定神闲地在俯瞰着人间的荒谬与冷暖,它在静观着世态的炎凉与悲惨。只有这万万年亘古不变的诚实守旧的山里人那颗纯朴善良的心,只有这山民们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祖辈们代代相传下来的春种秋收,只有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乏味的农耕生活,没有因时代的更迭而变化,他们没有扼腕叹息,他们迈着零碎的小步蹒跚艰难地向前行进着。
农历二十七日,四个瘦高的青年人踏上了回家的漫漫长路,三十二公里的道路在冰天雪地中是那样地崎岖险阻。丁建成他们十分艰难地走了一天半,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到达这个县城。此时的天空,丝丝细雨裹夹着满天鹅毛大雪,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至,让县城里的老人们颤颤巍巍抖抖索索,把这些回家过年的知青们也冻得鼻头发红浑身发抖,他们面色发青,鼻涕水溜溜。可西边云层下那些知青们的家却离这里还有好几百公里路,而这个汽车站却连次日回家的车票也早就已经告罄了。
“没票了,怎么办,兄弟们?”张建军喘着满口白气说。
“管他娘的有票没票,有车就上,还怕他不开车?”赵超大声喊叫起来。
“没道理吧?票都没有怎么上车呀,就怕上不了车呢?”张建军怯怯地看着高大霸道的赵超问。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回家就是道理!在这样的地方举目无亲,不回去冷都会冷死!”赵超再次展露出他豪爽且机智的野性。
“这样,只要有过路车在车站停车开门上下客,我们就一起冲上去,什么也别去管,除非他不开车,晚上或明天早晨总是能够到家的。”王林冷静地分析后做出果断的决定。
一辆由外地开往他们家的客车终于在下午一点进入车站,有票无票的乘客蜂拥而上。四个知青不管不顾也乘乱而上,车厢里人挤着人,旱烟味,香烟味,人的汗味,牲畜的粪便味混杂在拥挤不堪的空间里。紧箍在橡胶车轮上的铁链在冰冷的雪地上碾出哗啦啦地声响,盘旋在弯曲不平凹凸起伏却不见绿荫的山道间,客车里不时传来乘客眩晕恶心的呕吐声,让人跟着肠胃作反。窗外,白茫茫一片,寒气逼人,天空不再湛蓝,白云不再轻飘,绿荫早已不见,远处的青山不再含黛,若隐若现的全是苍茫茫一片白色世界,只有那傲雪的寒梅迎风怒放,给人以些许慰藉,漂泊不定的人生就这样在大坳峡谷间颠簸晃荡。
慢悠悠的大客车把过于疲惫的丁建成晃入到瞌睡中,进入到似梦非梦的准睡眠状态里。丁建成在这个荒谬的年代经常作噩梦,梦见他形单影只身背柴刀与猛兽搏斗;他梦见他在与毒蛇猛兽搏斗中身负重伤,毒蛇在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梦见他曾经有过的一场爱恋,他梦见他正用一支竹笛奏响《南飞的大雁》,他与唱歌的人儿在浅浅的笑靥里一起载歌载舞。梦里有他与那个明眸皓齿美貌可爱的佳人,他手捧着鲜花与佳人携手并行,在山坡小道间呢喃私语,他们在尽享情爱之乐。接着他还梦见他被一双大手紧拽着,让他永远也回不到生他养他的故地,让他再也看不到那条儿时去中流击水的“屈原河”。
可眼前的清冷寂寞却是在真正的现实当中,满脸倦容的丁建成打开了空空如也的家门,满屋里散发出丝丝霉味,幽暗的灯光下只有他清瘦懵懂的一条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左右摇摆晃动着,像是在寺院与昏黄的青灯苦伴。墙壁上却有他一家人的照片,灯光下闪耀着他们的张张笑脸。他兄弟那张稚嫩的脸笑得最灿烂,可是此时小小年纪的他在哪里?再过几小时就是除夕了呀,新年的钟声就将敲响,从小与人为善情深义重的兄弟呀,你能回家吗?你能回家与哥一起过年吗?
丁建成没有能够盼回他的兄弟及家人,他孤单地面对半导体收音机听完广播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