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堡马场
据我的第一任领导说,解放初期“织六普”镇反案,涉及187人,大多数是马场人。这让我的心里为之一震。
1989年春,我第一次踏上马场这片土金黄色的土地。那时,马场区政府所在地的云盘镇与煤洞乡,还没有修建可供车辆、人员、牲畜自由往来的大桥。车只能“望河兴叹”。人、畜过往需木船摆渡。我所在的审计局,按县里科局派员驻乡抓计生的要求,明确要我打起背包去马场区的煤洞乡“扎根”三个月。在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单位领导还经常带着两三个人,乘坐那辆双排座蓝箭牌汽车,绕道坪上区鸡场坡乡,到煤洞乡参加计生工作。下村工作过程中,“乡计生突击队”搜到不少马刀、宝剑、匕首、火管枪等。可见这方村民,似乎沿袭着一种强悍的尚武之风。
记得有一天晚上,在一百瓦的电灯下,乡政府大院中,我们专人看守的蓝箭车油箱,居然被人不声不响地用钢锯从底下锯破,汽油从如线的缝隙里悄然外流,流得一滴不剩。这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真是胆大而心细。
在那段时间里,还有人深更半夜地到乡里来报假公安抢劫赌场、匪徒强抢婴幼儿等案。这让我觉得那片土地上,总是有一种野性的幽灵在游荡。这更加深了我对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织六普”案件的印象。同时也加深了我这片土地的感叹。
其实,这仅是一些初步印象,真正让人感叹的不仅于此。
我们的工作是跟着区乡计生突击队下村,一边做计生对象思想工作,一边给突击队打气助威。让计生对象深知国策难违,在“半推半就”中配合计生政策的执行。
针对当时的实际,我们时常在夜晚或天色灰蒙蒙一片的凌晨就开始“人衔枚,马勒爵”的行动。这时候,马场大河两岸,举目四顾,四周的山,远近高低,影影绰绰。未见河影,先闻涛声。这条发源于威宁草海的从远古奔流而来的大河,经六枝入马场,由西而东,时宽时窄,曲折于形态大度的群山之中。大河时舒时缓的浪声涛语,仿佛诉说着千古沧桑。又似宁静中自信的反思。
大河两岸,那些半睡半醒的村落,在轻烟薄雾笼罩的绿树翠竹中,时不时地荡起儿啼鸡鸣、犬吠鹅叫之声。在夹杂着沙石的黄土路上,土生土长的乡干部,曾经指着朦胧之中的高山上古屯堡城墙自豪地对我说,他们的马场,在明朝时,是“西堡长官司”的驻地,不仅管辖普定大部分地盘,还管到六枝、织金等地很多地盘。并说马场的上官村人,多是当年土司后代。当年土司官府,不仅兵强马壮,而且城墙内市镇繁荣。过往客商,须备礼拜访土司衙门方可在轄区内自由通商。看着那似隐若现的古堡城墙,我有些将信将疑。我想,他们为什么放着依山傍水的地利不选择,而选择那远离大河的地方安营扎寨呢?未等我往下想,那位乡干部知道我的心思似的说,古时候的人,长期驻扎的地方,首先考虑的是不是有利于防御外来攻击。再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古堡旧城,不但有关有卡,有街有巷,有官有兵,而且有井有水,有碓有磨,一应生活设施俱全。古堡城外,河谷地带,大片的田园。两岸山上,牧场遍布。可谓农牧渔并举,农商皆旺。披盔带钾的年轻士兵,把关守卡,威风凛凛,四季如一的值守。白天,大河两岸,竹青芦白。山野之上,军马成群。鹰旋于空,马鸣山谷。据说土司衙门官员,外出之时,或乘马,或坐轿,前有开路先锋,后有镇后官兵,彩旗猎猎,锣鼓声声。一路壮观,常让百姓远远地留步观望。
古堡城中,春天里,天颜大开之际,外出踏青者,不计其数。或少壮结伴,或老幼同行,或夫妻相携,或少年相邀,热闹非凡。大河岸边肥沃的土地上,沟渠纵横。依山傍水的村寨,在茂林修竹间,展现着石头造就的世界。郊游河畔的人们,于沙滩草坝上,拾贝捡石,追蜂扑蝶,竞放风筝,吟花赋草,击水相戏者,比比皆是;耕田犁地、吆牛喝马、放鹅看鸭者,随处可见;撒网捕鱼、悠闲垂钓鱼者,时有可寻。河畔就地取材的屋宇,伴随半径一米的悠悠转动的水磨,咀嚼着生活的艰辛与欣慰。
欢歌笑语的田园风情,冥想之中,似在眼前。
然而,世袭观念的僵化,在“改土归流”血海中,差点让土司的血脉消失在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好在土司家族统治时期,并非横行霸道,民怨沸腾。且多有恩于民。于是,善良的马场百姓,千方百计,存其一脉,繁衍至今。
山无语,水有声。大河千载浪不断,古堡无言诉沧桑。站在山上,看着断墙残垣的古堡旧城,依稀可见当年布局有致的盛景。厚厚的石块铺就的街巷,其缝隙间杂草丛生。苔斑片片。哨卡、炮台隐没有荆棘从中。那被曾经的繁荣抚爱得光华如玉的石阶,如今却被岁月抛散得那样的寂寞、冷清!
它们似乎在寂寞中困惑,在冷清中反思。
我拔开荆棘和杂草,似乎想在远去的历史中寻出些沉淀的千古之幽。然而我看到的,只是那似有若无的马蹄以及墙垣上尚可辩识的粗大门臼。门头坚实厚重的石梁,早被遗弃在远离其位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