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隔壁牢房之中有人冷笑道:“满洲鞑子暴虐无道,狼戾不仁,竟也妄想能够名留史册么?当真笑死个人!哈哈,哈哈!”声音甚是熟悉,正是黄添。原来索旸和杜度所处牢房与林阿骞和黄添的牢房仅有一墙之隔,他二人适才说话,却被林阿骞和黄添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杜度怒道:“你说满洲人残暴,难道你们汉人便心慈良善么?古往今来,却也没见你们汉人杀得人少了。”黄添道:“人有善恶之分,若无恶人相衬,怎能显得我们汉人良善?汉人确是也曾犯下不少杀孽,但若与你们满洲人相比,却是大大的不如了。”
杜度哼的一声,道:“你们汉人倘若甘心臣服,我们满洲人又何必这般四处追杀反清逆党?凡事皆有因果,你们怪满洲人杀戮深重,却也不想想自身因由么?”黄添哈哈大笑,道:“好不要脸!好不要脸!这话却也要鞑子才说得出口!”杜度怒道:“你说谁不要脸?”黄添道:“谁是鞑子,便是谁不要脸!”
只听索旸突然插口问道:“满洲人怎么不要脸了,黄兄弟倒说说看?”黄添道:“这江山本是我们汉人的江山,结果却被你们鞑子夺了去,这等不要脸的事,我们汉人可做不出来;汉人有‘身体发肤,不可轻毁’一说,不料你们满洲人一来,便叫我们剃去额顶头发,留起了辫子,这等强人所难之事,汉人又岂会做了?适才杜大人言道凡事皆有因果,满洲人占夺汉人江山是因,汉人反抗满洲人是果,这才当真是为因果。杜大人强词夺理,反倒埋怨起我们汉人来,不是好不要脸,还是甚么?”
此言一出,杜度只觉脸上一阵发烫,心想:“黄添此言倒也不错,当年满洲人入关,确是杀了不少汉人。”想起三个月前,皇上下令编修《四库全书》之时,自己曾与总纂官陆锡熊陆大人煮酒闲谈,听他说起一部册子,叫作《扬州十日记》,上面载有世祖皇帝时,南明弘光朝兵部尚书史可法率领扬州军民抵抗清军一事。册上写道,史可法战死之后,清军对扬州城百姓大肆屠杀,堆尸积贮,塘为之平,后来粗略一算,死难百姓竟有八十余万之多,当真是血流成河,惨不忍视。满洲人造下此等杀孽,确是残暴狠厉了些。”
转念一想,又寻思:“但历来改朝换代,哪一位皇帝不是杀了许多人,才坐上了龙椅宝位?大明朝气数已尽,便该由满洲人来做皇帝,这也是天命使然,却也怪不到满洲人的头上。”想到这里,心下登时大为宽慰,暗暗吁了口气。
黄添见杜度良久不语,冷笑道:“怎么?杜大人没话说了么?”杜度道:“你们汉人执迷不悟,不遵天命,妄图赶走满洲人,到头来还不是颓然无功?我思来想去,总觉这般做无谓争辩也是于事无补,莫如多存些力气,想法子逃脱地牢才是正事。”黄添道:“杜大人自知理亏,不肯再辩,那也好得很。”
杜度冷哼一声,道:“黄兄弟纵然争辩得胜,那又如何?这皇帝位子是由嘴头功夫抢来的么?”黄添一怔,不再言语,隔了半晌,才喟然叹道:“你所言不错。我在地牢之中哓哓不休,辨若悬河又有何用?皇帝老儿听到这番言语,便是心中惭愧,又岂肯将龙椅拱手还给汉人了?唉,这江山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可不是一字一句争辩来的!罢了,罢了。”杜度道:“黄兄弟若能明白这一点,当真是再好也没有。”
黄添怒道:“老子兀自慨叹,却要你来说甚么风凉话?”杜度笑道:“黄兄弟尽管感慨便是,在下不多搅扰了。”说罢便再不作声响。
过了片刻,只听得隔壁牢房中传来一阵极轻微、极细弱的呻吟声,黄添说道:“林大哥,你终于醒了。伤势可好些了么?”林阿骞先前身受内伤,断了三根肋骨,后又自断右臂,流了许多鲜血,目下尚有命在已是老天保佑,这时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右臂、胸口等处疼痛难禁,不由得轻哼出了声。
林阿骞张了张口,气息微弱的道:“水……水……”林阿骞和黄添两人身上各有伤势,是以关入地牢之中,并未以链铐相缚,只是在足踝上拴了八十斤重的铁锁,用以遏防两人脱逃。黄添两手扶着牢槛,从缝隙中探出头去,大声唤道:“喂!有人在么?林大哥口渴得紧,快拿些水来!”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应,便又叫道:“喂!喂!有人么!拿些水来!”
黄添直叫了十余遍,才见有一人慢哉悠哉地走了过来,喝道:“大吵大嚷些甚么!可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此人身材矮小,个子不逾五尺,浑如是个皮球一般,颌下两撇鼠须,样貌甚是猥琐憎恶。他走到黄添身前,扬起手中皮鞭,啪的一声,打在牢门之上,骂骂咧咧的道:“方才是你在大呼小叫么?”
黄添认得这人是小刀会幺满一级的兄弟,名字叫作史不得,平日里所做都是看守地牢、跑腿勤役等杂务,武功稀松平常,品性低劣,会中兄弟大都瞧他不起,但此人吹嘘拍马、逢迎谄谀的功夫却着实厉害,哄得何指安排给他一个看管地牢的差事,整日介守着这些违犯帮规之人,倒也乐得清闲。
黄添如今身陷囹圄,虽对史不得之人大是鄙夷,但当此情势之下,却也不得不低声恳求,道:“史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