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色大亮,不免吃了一惊。赶快披衣起床,扭了电灯一看,却原来是两点三刻,自己还只睡了四十五分钟的觉,并不曾多睡。
低着头,隔着玻璃窗向外看时,原来是月亮的光,到天亮还早呢!重新睡下。
迷迷糊糊的,仿佛是在先农坛,仿佛又是在火车上,仿佛又是在西湖边。
猛然一惊,醒了过来,还只四点钟。
自己为什么这样容易醒?倒也莫名片妙。
想着不必睡了,坐着养养神吧。
秋初依然是日长夜短,五点钟,天也就亮了。
这时候,什么人都是不会起来的。
这范本涛就自己到厨房里舀了一点凉水洗脸,就悄悄的走到门房里,将听差叫醒,只说依了医生的话,要天亮就上公园去吸新鲜空气,叫他开了门,雇了人力车,直向先农坛来。
这个时候,太阳是刚出来。
由东边天坛的柏树林子顶上,发着黄黄的颜色,照到一起青芦地上。
范本涛记得上次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的青芦不过是几寸长,一望田畴草绿,倒有些象江南春早。
现在的青芦,都长得有四五尺深,外坛几条大道,陷入青芦丛中,风刮着那成片的长芦,前仆后继,成着一层一层的绿浪。
那零落的老柏,都在绿浪中站立。
这与上次和春梅在这里的情形,有点不同了。
下车进了内坛门,太阳还在树梢,不曾射到地上来。
柏林下大路,格外阴沉沉的。
这里的声音,是格外的沉寂。
在树外看藏在树里的古殿红墙,似乎越把这里的空气衬托的幽静下来。
有只喜鹊飞到家树头上,踏下一支枯枝,噗的一声,落了下来,打破了这柏林里的沉寂。
这范本涛顺着路,绕过了一带未曾开门的茶棚,走到古殿另一边一个石凳边,这正是上次说明帮春梅的忙,春梅乐极生悲,忽然痛哭的地方。
一切都是一样,只是殿西角映着太阳的阴影,略微倾斜着向北,这是表示时序不同了。
范本涛想着,春梅来到这里,一定会想起那天早上定情的事,记得那天早上的事,当然会找到这里来的,因之就在石凳上坐下,静等春梅的到来。
但是心里虽主张在这里静等,然而自己的眼睛,可忍耐不住,早是四处张望。
张望之后,身子也忍耐不住,就站起来不住的徘徊。
这柏林子里,地下的草,乱蓬蓬的,都长有一两尺深。
夏日的草虫,现在都长老了,在深草里唧唧的叫着。
这周围哪里有点人影和人声……
范本涛正在这样踌躇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窸窣之声,只见草丛里走出一个人来,手中拿着一把花纸伞,将头盖了半截,身上穿的是蓝竹布绸衫,脚由草里踏出来,是白袜白布鞋。
范本涛虽知道这是一个女子;然而这种服饰,不象是现在的春梅,不敢上前说话。
等到她将伞一收,脸上虽然还戴着一副墨晶眼镜,知道这是春梅无疑,连忙抢步上前,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真不料我回南一趟,有这样的惨变!”
喘了一口气,范本涛接过她的伞放在石桌上,让她在石凳上坐下,看着她问道:“你还记得这地方吗?”
春梅点点头。
范本涛说道:“你不要伤心。我对你的事,完全谅解的。不看别的,只看你现在所穿的衣服,还是从前我们在一处用的,可见你并不是那种人,只图眼前富贵的。你对旧时的布衣服还忘不了,穿布衣服时候交的朋友,当然忘不了的。你从前在这儿乐极生悲,好好的哭了出来,现在我看到你这种样子,我喜欢到也要哭出来了。”
范本涛说着,就拿出手绢擦了一擦眼睛。
这春梅本有两句话要说,因他这一阵夸奖,就把要说的话又忍回去了。
这范本涛说道:“人家都说你变了心了,只是我不相信。今日一见,我猜的果然不错,足见我们的交情,究竟不同呀。你怎么不作声?你赶快说呀!我什么都预备了,只要你马上能走,我们马上就上车站。今天十点钟正有一班到汉口的火车,我们走吧。”
范本涛说了这几句话,才把春梅的话掏了出来。
春梅听到这话,不由得吓了一吓说道:“大爷,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这样败柳残花的人,你还愿意吗?”
春梅说道:“事到如今,什么话都不用说了。只怪我命不好,做了一个唱大鼓书的孩子,所以自己不能作主。有势力的要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象你范大爷,还愁讨不到一头好亲事吗?把我丢了吧。可是你待我的好处,我也决不能忘了,我自然要报答你。”
范本涛抢着说道:“怎么样?你就从此和我分手了吗?我知道,你的意思说,以为让姓赵的把你抢去了,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不好意思再嫁我,其实是不要紧的。在从前,女子失身于人,无论是愿意,或者被强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