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丑年正值香港回归,是年春节,国营军停界林场场区范围内普降大雪。这是严冬最后一场雪。那雪飘了两宿一昼,至第三天凌晨收势,漫山遍野所积压的皑皑白雪封住盘山公路。因为很长时期经营停顿,使贮木场的木材得不到销售,所以久不通车;场里也没安排职工去清扫雪障,而往年只要积雪,场里都会集体组织一次义务扫雪活动。停业文件是州政府颁发下来的,旨在进一步深化改制,并且争取年前结束。那阵子正逢林场三位卧病在床的退休老职工接连仙逝,送葬队伍迫于出殡计,不得不请人扫雪,疏通了盘山公路。当时场里有好事者风传:“老场长乔保森虽不得好死,但有几位与他陪葬,一辈子活到这层面,值啦。”此话是否属实,只当题外发挥。
立春在即,天气渐转。太阳升得老高,溶水涨起来了,山岭上空四外飘飞一种名为猪屎雀的黄咀丑鸟,一日到夜在峡谷两岸箭竹丛中啾啁,扰得人心惶然不知所措。
时不到八点,场长欧阳松最早一个来到场办,提了把扫帚打扫卫生。今天礼拜天,可与寻常意义的礼拜天却大不相同,今天州委州政府抽调的二十名改制组干部即将进驻场部,而且为防止类似上次牛汉栋被殴事件,据说还要调拔一支武警中队前来维护治安。由于第一天议程只要求召集场党组和各工区负责人到位,欧阳松不安排两位女干部提前赶赴场办打扫卫生,而是亲自动手,时刻准备迎候改制组。同时他又必须马上给各工区组长拨电话,通知他们尽快于当天上午九点以前赶到场部参加改制会议。凭欧阳松经验,首场会议主要是为改制定调子的。
忙了一阵,欧阳松累得挥汗如雨,直了身子歇会儿气,一手将皮夹克拉链拉下,敞起衣服散热,冷不丁背后被人打了一下。
“日薄西山,你还图个啥。”
说话者是钟桧堂客,手中捏了张信笺纸。
欧阳松接过话端应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女人递过来那张条子,说:“你是负责到底的人,我老钟不如你哟,他闹病了。”
女人完成交请假条的任务就扭头动身。欧阳松本想跟她询问钟桧的病况,见她去了,只好盯着条子发痴,心头不由自主窜了股火气:关键时刻掣肘,身为副场长莫讲给一把手面子,也该顾全大局啊!
九点钟左右,改制组人车俱齐,各工区的负责人也陆续到达会场。然而,令欧阳松蹊跷的是,一再强调派武警维持会场的说法纯系子虚乌有,什么武警中队,连一个当兵的影儿也没见着。参会人员除副场长钟桧以外,该来的都来了。会议由欧阳松主持,他做了开场白。尔后由州政府一位主管经济工作的女副州长做报告。主要议题集中四个方面。其一,这次国营军停界林场改制,对象指全体林场干部和职工,包括场党组所有成员;其二,一次性买断工龄所补偿的底金为四万元人民币,据称这个数相对于工矿企业就算很高的水准;其三,社会保险金的问题,买断前由国家缴纳,买断以后历年应交数额由员工本人负责;其四,买断后林场实行私营承包,进行公平竞标,中标人经营期限为五十年。至于医保领域,会议始终未涉及。
上午会议结束,工区组长各自拿了几份文件资料回各自工区,以便动员群众,推行改制。而身为领头雁,欧阳松面对林场飞鸟各投林的现状百感交集。在他的记忆深处,翻开自五八年建场以来历史,搞了近四十年公有制,到如今林场大多数职工仍在温饱线附近徘徊,每个月巴巴等待那三百元工资,有时还会面临拖欠危险。因贫困他们节衣缩食,在林边地拓荒,搞起了小资主义。因长期居留山林,子女的教育成材困境自然不必赘言,就业成了老大难问题。因远离城市,医疗保健简直可望而不可即,犯病尽可能挖中草药医治几乎成了每个人的基本技能,他们绝大部分人熟知几十种在外人看起来根本没听说过的药材。以前附近几个村寨的农民对我们蛮尊敬的,现在变了,他们没那么亲热地叫“老兄”了,而是想打招呼就打,打时也不叫老兄,只是点个头而已,要不干脆视如陌路。是啊,农民朋友富了,好的土地政策使他们成为大地真正的主人,他们不愁吃不愁穿,相当一部分脱离大地束缚而变成富余劳动力闯进市场经济。说句老实话,对失火后的烂摊子,欧阳松缺乏信心,他不信凭自己个人力量可以改观近二百号人的生存状态。但是当他听到改革的号角即将吹进山林时,他全身肺腑又为之一振,所有那些僵化的神经元细胞统统被激活了。他热烈拥护改制政策,主张私有化道路。他认为改制的步伐越快越好。他能够预料改制的过程步履维艰,只不过他坚信改制的大方向绝对正确,凡事只要方向对头,成功就得了一半,这就如同一条最浅显的常识:新生儿的诞生怎么不伴随血的阵痛和生命的啼哭呢?一切顺应历史规律的新事物,任何个人和势力不该阻挡,也无法阻挡。谁如果那么去做,便应了那则关于螳螂的成语故事。的的确确,螳螂的渺小贻笑大方,而它的愚昧更令人深省……
这天下午,欧阳松仿佛“长大”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找钟桧交交心,把把这家伙脉博,医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