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离家出走一个多月,在国营军停界林场已不再是什么新闻了。欧阳松好像无事一身轻,精神状况比往日要好,整天西装革履,以前他有诗仙“李白”的诨号,大抵映射他平常喜欢饮酒,而如今这积习似乎改观不少,大家都觉得好生奇怪。只是他那九岁的儿子雪涛,因为上次杀狗将小孩子身体闹亏了,又在仲春时节,不巧偶染支气管炎,可怜母亲不在家,那欧阳松又极热衷事业,时日久了使这病恶化为慢性哮喘,吃药打针均未见效,至夜入睡如猫叫一般,白天则不能从事运动量大的活动,稍一用力,比如登山或跑步,这病就会现形,整得雪涛跟老头儿一样佝偻着背,苍白了脸,穿著厚重的只在隆冬节令才穿的衣服。做父亲的终于下定决心帮儿子根除这病灶,然而屡次尝试又事与愿违,父亲的心犹如刀剜一般难受。
金菊结婚在即,欧阳松事先怕金菊犯疑,便央求石柑跟金菊扯个谎,就说金桂为了给雪涛冶哮喘,到五岳求仙拜神去了。石柑知道欧副家况,姑且做了这顺水人情瞒过金菊。“五·一”劳动节,金菊和石柑结婚,场里人相互邀约,代场长符刍荛也安排了两部大货车专门送人下山做客,都往县城那家名为“家常居”的四层仿古吊脚楼酒店赴婚宴捧场合。
欧阳松作为场领导之一,不能不会买这个帐认这个理,内心却极不情愿耽耽目睹以前的老情人许了人家。可不去怎么行呢,石柑是场办主任,又是自己挺欣赏的知识分子,自己身兼月老,不去对得起他们么?不去更对不起金菊。正在犯愁,林场出纳丁香来找欧阳,说自己身体不适,不准备下山,托他带份人情。临行下山前,欧阳松就便,索性把儿子交付丁香,管管雪涛一日两餐伙食。
丁香对欧阳松的敬重可谓一以贯之。当金桂因绯闻与欧阳松闹矛盾时,她总鲜明地站在他这边,而她对金桂的印象向来不好,觉得她比较随便,尤其在那些重要人物面前金桂所表现的肉麻情形,场里人当古好。所以,丁香十分同情欧阳松。当欧阳把儿子交给她时,她欣然接受。欧阳客套话成堆,女人扶住雪涛小肩头道:“欧副跟我客套啥。俺俩谁欠谁呢,你越讲礼,就越理不清俺们友情来。”
结婚的场合千篇一律,这是指整个婚礼的仪式。当然那新娘的美丽在那一个喜庆的日子聊资可陈,水红的紧身小袄将蛮腰衬得原形毕露,下套同色开衩围裙,裙摆盖着乌油锃亮的皮鞋若隐若现。她的左胸本来就有点隆高,外加配戴一朵纸做的红玫瑰,就不能不引人注目或联想发挥了。她绾了螺髻,前额翘了片云也似的浏海,眼睑涂了眼影,睫毛被精心修饰,根根如针,看人含情脉脉,举止也颇楚楚了。欧阳松到底与金菊相知相爱,眼睁睁瞧这女人嫁给石柑,于情于理总有些舍不得,况且金桂又是那种在他看来绝不可原谅的腌臜女人,两相比较便隐隐约约油然而生竹蓝打水一场空的宿命。就让我一辈子在山林子里鳏寡老死是了,他悲惊万分地在心底感慨欷歔。他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跟场里人凑合一席歹了饭,也没任何心情喝酒,独个儿坐在酒店厅堂沙发里发呆,这时从玻璃推拉门向外可以看见大街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姐夫,涛涛的病怎么样。”
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他被人唤醒,睁眼便目睹一张丰润的脸,笑若恬淡的五月菊。欧阳松侧过脸,斜乜着投去一瞥,金菊对他的表情诧异,于是又问了句有关外甥病情的话。
“还不是老样子”欧阳松站起身,店外停着的大货车爬满了林场职工和家属。
店外,符刍荛坐在上台后新购置的一辆普桑湘U01818前排副驾驶座,开车的师傅跟着下车,跑进厅堂来叫欧副一块儿上山去,师傅的做法应该出于符的意图,因为从山上下来时符刍荛没有接欧阳松,而是早早地驱车奔往县城,欧阳松是混在人群中爬卡车下的山。
“你和符场长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办”欧阳松并不领情。
那师傅便不再多费口舌,一路小跑出了玻璃推拉门,上了车,飞驰而逝。
金菊生怕欧阳松动身,两只手解开小袄布扣子,斜刺里自胸蔸内掏出一张便笺条子,小心翼翼剥开交与他道:“姐夫——这方子是我们院老中医制的方子,据说怪灵验,你不妨试一试。”
欧阳松接过这张皱巴皱巴的纸条,摊开细审,果然是副中药方,但见上面写有:半夏9克,桔梗9克,陈皮9克,杏仁9克,紫苏9克,准山9克,甘草9克,枇杷叶9克,鲜蜂蜜9克。
女人笑着说:“九九归一,这病保准痊癒。”
欧阳松眼眶渐渐地湿润起来,立时语塞哽咽,终究道不出一句感言谢语。倏尔,又有人喊她名字,女人说:“那我忙去。”眨眼间埋入杂遝人群。此时此刻,泪水冲决感情的匣伐,模糊了欧阳松全部视野。
婚宴结束后,石柑自始至终不见县人大副主任乔保森来赴宴,石不是俗人,发了请柬若不来也没多少想法;可女人就不同了,总以为乔看不起她!女人振振有词:“狗屁领导,这跟古时候陈胜有何差别,当了官就忘记弟兄们,这样的官当得再大爬得再高,乘早也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