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的到来虽然出于姐姐金桂的刻意安排,但归根结蒂,她本人倒也很愿意充当一位不折不扣的调停者,她喜欢这样做。不过上山以后,当她从姐姐喋喋不休当中嗅出缕缕血腥味道时,平生讷于言敏于事的性格使她预感事态倘若真地照姐姐的意图发展,势必会酿成流血冲突。因此她婉言拒绝姐姐的恳求,即一起教训仇若情敌的丁香。
“没有可靠证据,不能冤枉好人,更不应败坏姐夫名誉,何况……”金菊委蛇虚与。
金菊讨厌姐姐无端地猜忌,尤其对姐姐试图通过诉诸武力的方式发泄私愤倍感唾弃。更何况就算有那么回事,她才不愿因为她的竭斯底里牵涉刑律惹上官司,进而影响自己事业前程。她不仅不能失去既得的岗位,而且希望有朝一日寻找升调武陵县人民医院的机会。姐姐怎么可能明白她的心思。姐姐现在这幅尊容如何静得下心来关怀除己以外的任何人,她现在魔入膏荒,根本无法控制正常理智,而且一旦做妹子的捅出心思,做姐姐的势必以为做妹子的自私自利,所以金菊言不能尽。
其实,金菊此行并非没有小九九,当然对这一点名堂她姐姐浑然不觉。屈指算算,她和姐夫欧阳松有两年多时间未曾谋面。曾几何时,还在读初中三年级第二学期,她便深深挚爱她的姐夫了。那时候,欧阳松发现她的学业成绩升普通高中勉勉强强,但考中专绝对没希望。那时候考中专是农村女孩子快速成材的唯一途径,然而中专招生仅局限应届初中毕业生。迫于成绩压力,又为升学计,姐夫凭三寸不烂之舌,托关系找熟人,搞到一份休学通知。次年九月,重读的她才如愿以偿考取自治州卫生学校。姐夫的小聪明在接下来的岁月得到有力证明——四年以后金菊捧得铁饭碗。这件事的本身使金菊对姐夫产生一种源自腑肺的崇敬。自此,她又对姐夫方圆有度的处世风格配服得五体投地;再后来等她历练较广,便觉得姐夫就是她寤寐思服的那类男子。仅因为是姐夫,她压抑着自我这份奢求,不过潜意识中,她为姐夫提供了一块全新的处女地。
一九八六年腊月杪,金菊放寒假,正逢金桂生儿子坐月。姐妹情长,金菊那一年便日夜守候金桂母子,共度这个艰难的春节。那一阵,金桂受剖腹产影响,以及哺乳期患眼病,诸事不遂心非骂则诌。为饭菜的口味她会大发雷霆,为儿子的小恙她要跟男人斗气,为男人稍略晚归她会摔破坛罐。两口子吵的时候,金菊像一只蜜蜂飞来飞去,帮助这个喧闹的家庭渡过那段蹉跎岁月。面对结婚以来种种烦恼,欧阳松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空虚,很长时期他感觉自己身体虚脱得像一个空瓶子,里面焦干且失缺水滴的滋润。而在他眼里,金桂就如同干涸的河床占据着时空,河床底下暴露龟裂的沼泽地块。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决不会刻板地回到家里等待金桂莫名其妙的苛责。有时,他甚至当着金菊的面发牢骚,她只是缄默,顶多摇头示意不让他说。他的直觉似乎告诉他:姨妹是站在他一边的。他们应当属于同盟军。
这种大胆的直觉延续到某天午后时分,“剧情”发生了质变。当时金桂和儿子涛涛已经沉沉午睡。金菊在门外水笼头边摆个脚盆撂块搓衣板洗衣什。金菊叉开平时少见空缝的双腿,坐在脚柱不盈尺的靠椅里洗衣,搓衣拍夹于双腿正中,她就那么捋了袖管至于肘部,一声不响地洗下去,仿佛在完成某项使命,在认真地埋头苦干。劳动使她脸腮烂若桃瓣,手指根根通红犹若刚刚放到水里濯净的鱿鱼尾须。水笼头没关死,线样的水流滴进脚盆灰色的肥皂水里,南方冬天的太阳这时正好偏在山隅与她身体平行,她一边洗,一边不由自主地哼唧那首校园歌曲《读你》: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浪漫的季节……
欧阳松不知几时浮现姨妹的脚盆边上。他蹲在旁边替她拧干湿衣服,然后又将拧干后的摆进搪瓷脸盆。他听她唱时,斜睨的目光非常异样,像一对充满欲望的贪婪的兽的眼珠。她羞郝地低下头,不敢再唱下去了。
“唱得蛮好的,怎么不唱啰。”
欧阳松语调轻得像掉针落地。金菊十七、八岁年纪,骨子里头正如古人所谓:“虽畏勿畏,虽休勿休”,警觉地将眸子挑向欧阳,妩然送他一个秋波,手中的活儿便停了下来。又不知几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她的身边另一侧,冷不丁鹰提她的腰肢,翩翩然飞往为她所陌生的储放红薯的地窖,一座离姐姐家大约不到百米的洞穴。洞口四周樟树成林,寒冬也不落叶,蔽掩得无衣无缝。她和他,她姐姐的丈夫做了男女之间那种最快活的事情。暖昧由此发轫,就像四月间江南连绵无绝的一季梅雨。尽管数九寒冬,只要背着金桂,他们丝毫不节制不拘禁他们情欲的泛滥。厕所、厨房,甚至猪圈附近也成了他们偷吃禁果的战场。他们交配的频率有点儿像发情期的昆虫,更精确的比喻最好用夏天的果蝇形容。他们去坟墓约会,他们在冰封的潭井亲热,他们奔逐野外时常备的两样物件是:卫生纸和军用黄大衣。
假期弹指易逝,而爱情的火焰依然熊熊不灭。他们信誓旦旦,矢志勿相忘。但是正如一句民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