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天已拂晓,太阳尚潜伏山坳子里面,但玫瑰色的云浪分明露出旭日端倪。人们早就潮水般往盘山公路那节搓衣板路簇拥。在那里,国营军停界林场湘U01717小车驶离了路面,干脆利落地掉进了万丈深渊,而驾车人——车上唯一的公民立时暴毙。这位罹难者是场办主任葛藤。
现场位于十公里长的盘山公路中段。路面因为没铺沥青,上下左右皆为碎沙卵石,行车极其颠簸,而且这节陡坡坡度超过百分之四,坡面里程达一公里,如果刹车失灵,性命攸关。就事故现场肇事车行车路线来看,车子应当是从中坡上往坡下行驶,驶离路面瞬间,轮胎痕迹突然出现急拐,有了一处扭折印,但整条轮胎压痕绝非刹车印,刹车印不会这么具如此清晰的原始轮胎胎齿纹迹。在痕迹前方横陈一根二十径阶的松原木栋子,位置在公路中央靠内坎。肇事车之所以栽下高坎,另一个因素也很重要,那就是这节公路比平均宽度七米要窄,仅六米左右,路肩没砌保坎,不见一株碗口粗的行道木,一线所生为芭茅、苍耳、狗尾巴草以及桤木等灌木。眼前这些不到人高的草丛被肇事车刮倒,都朝一个方向倒伏,肇事车好像从上面飘过去的,然后轰然坠落木桥溶的乱石岩堆里。葛藤的尸体躺在溶水边,躯干直挺,双膝微曲,衣裤倒还整齐,但皮鞋已不知去向,两只脚伸进水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脚上套穿的一双紫罗兰维尼纶秋袜。他的头颅和脸颊完好无损,紧锁的眉结下面圆睁一对异样的眼珠,还有他的嘴唇,半张半翕,让人感觉他的无常猝死多么无奈又多么不甘!他的致使点是脑勺后一个因碰撞而膨胀的球状包。据法医鉴定,葛藤身死的主要原因在于颅内出血致使大脑缺氧而死亡。在距尸体二十米的岩笋内卡着那辆乳白色进口轿车,现在经过烈火数小时洗礼,面目已全非,剩下一幅铁皮躯壳,依稀可辩车门上焦黄的仿宋字体:国营军停界林场。当太阳冲破鱼鳞般的云层,放射万道金光时,自肇事车残躯仍然可见余烟缭绕的情景,山谷里周遭漫汽油和塑料皮管混合燃烧的异味,闻起来令人作呕。
武陵县公安局交警大队主要警力基本抵达现场,对现场进行专业性很强的勘验,同去的还有一批刑警,并且刚刚上任、主管交警的局政委乔小槐也亲临了现场,在武陵县公安局副局以上领导层中,这种做法史无前例,只是他的深入基层让人隐隐觉得热衷其事背后的政治做秀。从昨夜十一点接警到现场堪验结束,全体人员忙了近六个钟头。在返回交警大队会议室讨论的时候,乔小槐广泛听取大家意见。大队领导层初步判断这起翻车单方事故纯属驾驶员酒后开车造成措施不当,导致车毁人亡的重大交通事故。法医的酒精测试似乎佐证了他们观点。然而,负责该案的县交警大队交管股股长劳勇却不以为然。这个人与新任县公安局政委乔小槐在省警校既是同乡又是同学,他持不同意见。
“我认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劳勇出言相当十分谨慎,但份量十足。
“你说说你的看法”乔小槐情绪波动很大,心猿意马。
“我想应该等细目照片洗出以后,车辆鉴定结论出来以后,询问调查结束以后,这一切扎实的基础工作务实以后再断为妥。”
乔小槐睥睨着劳勇,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以前这位在警校德能勤绩均逊色于己的同学在刑侦方面具备某种超常天赋。到会的其他成员浑然不觉,然而作为葛藤之死的知情人和始作佣者,他形同惊弓之鸟,不得不佩服劳的深刻洞察力。
调查首先从葛藤堂客丁香开始。
忧伤分明写在头箍孝布的女人脸庞。以前逢人便微笑的习惯再也不复存在。她目前的状况就像一只废弃在阴影里的空荡荡的瓶子,没有阳光和水份滋润,生活在极度悲痛中而不能自拔。她沉默寡言,她还用得着说什么呢?也许缄口不说是表达痛苦的最佳方式。所以,当劳勇以公安民警的身份找她了解葛藤死前那几小时生存活动时,她故意回避多次,但最终她还是被劳勇与那名小个子助手“逮”着了。她只好简明扼要地叙述下去。其中,她提及葛藤星期五夜晚七点半才回的家,带来场里一位职工,名字叫钟桧。葛藤要她炒了三样菜,一碗扣肉,一样煎鸡蛋,一碟芫荽菜调油炸辣椒,都是家常菜,歹的是米酒,钟桧大约一斤,葛藤半斤多一点。至于怎么散场落席的情形,女人睡得早,不得而知。劳勇想搞清楚两个人在喝酒过程中说了哪些话。女人声明自个儿懒得去听,自然又不得而知。女人连接说了三遍“不晓得。”迫使劳勇中止了询问记录。她看他们退缩,便长长吁了口气,她仰脸时伸出鹅形长颈,于喉头处似乎用硬币刮痧过了,有团杏仁状红晕。她的眼睛凹进眼窝,脸颊像两片饱满的新鲜白菜梗儿顿然失水一样,这模样使她原本高竖的鼻子朝臃肿的畸形更加接近,她的憔悴让人悲悯,况且女人也不知道葛藤究竟是几时从家里出门的。劳勇不得不中断对丁香的调查取证。
乔保森和李长水的笔录大同小异,一致指认葛藤是星期五下午六点下班回家,因事先通知开例会讨论加强森林防火措施,时间定在星期五夜晚九点钟,葛藤九点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