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征兵工作拉开序幕,有人发现县人武部的军官下到祖坟山大队跟罗支书联系,在大队食堂歹了一餐酒。也就在这天黄昏薄暮,嫂子把内幕一五一十告诉乔保森。这样,他知道大队钦定的两个名额跟罗锅亲沾亲,一个是罗亲家的小儿子,即罗儿媳妇的幺弟;另一位是罗的外甥。当嫂子将知情内容和盘托出后,出现了让乔保森倍感意外的情景:嫂子说着话的时候始终低头不敢直面小叔子,这个下意识动作似乎隐瞒了说话者想说却不愿说的细节。果如其然,说完了嫂子泪流满面,使劲地用粗糙的卡叽布衣角拭眼角,直到眼角肿得跟樱桃也似。乔保森体会嫂子的努力同这份努力背后的辛酸,他能够凭直觉意识到。勿庸讳言,嫂子的言犹未尽明显增添了他的忧疑,相反他视当不当得上兵的前程问题就像对待电影里资本家的抽水马桶一样,由羡慕转化为阶级仇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命运最终逃不脱土地束缚,还是继续传承祖辈们的生产方式生活习惯吧,为做合格或者优秀的社员,死心踏地改造地球乃当务之急。
不久,祖坟山大队党支部做出临时决定,将大队会计红莲换下,迁放种棉组劳动。决定前,首先以黑板报出通知的形式,通知全体党员开会;红莲二十岁就入了党,理所当然名在其列。在会上罗支书不言不语,宣布这一口头决定的人是大队秘书。社员们对决定的反应从事后的纷纷议论可窥豹斑。其中最具权威的说法为:红莲求罗锅解决小叔子参军问题,罗可能开出只要她以身相许的条件,那么一切都好说。但事与愿违,罗的企图自然没能得逞。
乔保森通过解读流行公社各个大队有关他嫂子的话题,就一直生活在罗锅的阴影里不能自拔。他们变成了仇雠关系,他们不共戴天,报复似乎不可避免。也许受罗锅炙手可热的权势控制,乔保森的愤怒尚处于酝酿阶段。与之颉颃的另一情况更加偏离常轨:自从参军的希望淬为泡影,乔保森愈来愈专注嫂子的身体了。
六零年惊蛰,武陵县偶降瑞雪。那一天乔保森的哥哥不进饮食,平常咕呱呱如老鸹叫的呆相不复存在,嫂子红莲以为是发高烧,就喊小叔子过来帮忙,在床头扶正他哥,剥去衣服,预备用一枚零趸刮背。乔保森自小和哥相依为命,哥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嫂子心疼他哥,他比嫂子更心疼,只是平常嫂子照看他哥,他就显得不方便,不方便就有些不足轻重的意味,并且自从当兵受挫,叔嫂俩像分生了好多,乔保森老是觉得自个么亏欠哥哥和嫂子什么似的。目下哥哥病笃,做弟弟的一喊就到位,扶正他哥,剥去衣服。红莲便端了半脸盆的水放在床下,往男人身上戽些水,从裤蔸里把了个五分镍币,对着昏迷的男人用力刮过去。等刮了十来分种,哥哥睁开眼,乔保森就兴奋了,要嫂子赶快取条干毛巾揩揩他哥的背。
红莲拿去脸盆,顺手带了块毛巾,但不是那么燥干,递给小叔子道:“你来吧。”
乔保森说:“哥还不醒,我扶他,你来”。
红莲很不情愿地给男人揩背,揩了几把,男人如梦方醒,病况似乎好转,又咕呱呱对床边立着的女人痴憨作笑。嫂子并不理会,示意乔保森帮一手,两个人把他哥塞进被子里休息,他哥叫了一会,舞手时竟将红莲的脸腮碰了一下。红莲登时很恶毒地瞪了眼躺下的男人,瞪过后又觉得不对劲,后怕地瞍她小叔子。乔保森的心像蜂蜇一般痛。
夜晚,乔保森一个人在火坑旁烧烟蔸子。他嫂子则在厨房灶边烧开水。那个年代,农村没有金属壶,烧开水只能用锅子。开始,他断定嫂子烧开水纯粹为了饮用,想不到后来他听见嫂子在移那箱修猪屠盆。这种盆又长又宽,约摸两尺高,呈椭圆形,而且材质采用杉板,非常轻便实用,是嫂子在当大队会计时把回家中的唯一物品,这箱因漏水而遭废弃的屠盆经过嫂子以桐油、亚麻和石灰加以调补、填空,已成当家的浴盆。嫂子是毗邻公社辛女溪人,临河滨水,那地方行船补漏的技艺自古流传。沉笨的移盆之声鱼贯入耳,乔保森无所适从地拿起铁钳拨弄火子,他纳闷嫂子大雪天为何洗澡,况且这几天不放工,社员各户都在家中赋闲。
乔保森的心就像忽明忽暗的火子,他不明白嫂子接下来还会做什么,而且他潜意中分明疑虑她肯定会做一件重要事情。她是那种挑力奔大事的人。当年,嫂子不顾娘家反对,死活嫁给穷得响丁当的乔家大兄弟,靠的就是她的决心和勇毅。乔保森的哥哥体会至深,现在逐步成年的乔保森更有切身体会。
随着一阵门轴旋转的吱呀声,嫂子红莲披着湿漉漉的散发走进堂屋,也不和小叔子搭腔,径直走到她和他哥睡的卧房,仿佛从柜里搜东西。乔保森的心跳到了针尖儿上,他想刻意捕捉嫂子的动静。最后,嫂子拾掇一包两角打结的花布包袱,挎在左肩走到火坑边对她小叔子斩钉截铁地道:“保森,我该跟你摊牌了,我再不能欺骗你和你哥了。”
乔保森极不信任地望着他嫂,喃喃地道:“嫂子,你在讲么子,你莫在说梦话。”
红莲说:“不是在说梦话。不久前我答应娘家人相的一门亲,明天就要见人,我得今夜赶二十里地。如果我打算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