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三峡,到处是急流险滩,只能白天航行、夜间装卸才可以充分争取时间,航运人员尽量不空耗一天、一个小时,甚至一分钟。搬运装卸工最多时有2 000多人,日后卢作孚回忆当时景象:“每晨宜昌总得开出五只、六只、七只轮船,下午总得有几只轮船回来,当轮船刚要抵达码头的时候,舱口盖子早已揭开,窗门早已拉开,起重机的长臂,早已举起,两岸的器材,早已装在驳船上,拖头已靠近驳船。轮船刚抛了锚,驳船即已被拖到轮船边,开始紧张地装货了。两岸照耀着下货的灯光,船上照耀着上货的灯光,彻底映在江上。岸上每数人或数十人一队,抬着沉重的机器,不断地歌唱,拖头往来的汽笛,不断地鸣叫,轮船上起重机的牙齿不断地呼号,配合成了一支极其悲壮的交响曲,写出了中国人动员起来反抗敌人的力量。”
那些日子里,卢作孚日夜守在他的指挥中心,收发报机24小时不停地响着,上游各港口、各轮船发来的电讯日夜不断,工作人员日夜坚守岗位,处理各种电文,所有电文都经卢作孚亲自审阅、批示。他对全部运输情况的每个环节都了如指掌,知道每一小时运走多少吨物资和哪些船在运,知道每只轮船在什么位置,知道哪些物资在哪个港口卸载,知道哪些单位的物资正在装船……深夜时分,他则亲到码头检查装卸情况,为工人、船员解决遇到的困难。他鼓励部下说:“这一年我们没有做生意,我们上前线去了,我们在前线冲锋,我们在同敌人拼命。”
整个宜昌大撤退,民生公司的船只担负了90%以上的运输量,为报效国家,卢作孚只收取极为低廉的运费,兵工器材每吨只收30~37元,其他公物40元,民间器材也只收60~80多元一吨,而同时也在参与运输的外国轮船要收300~400元。民生的经营损失在400万元以上。在指挥运输的一个多月里,日夜不眠的卢作孚眼凹如洞,形同槁木。他对公司职工说:“我们要以事业报效国家,我们要以身尽瘁事业。我们虽然不能到前方去执干戈以卫社稷,拿起武器打敌人,当就本身职责,要努力去做一员战士,以增强抗战力量。”据经济部调查,这次抢运进来的兵工厂和民营企业机器设备,每月可造手榴弹30万枚,迫击炮弹7万枚,飞机炸弹6 000枚,十字镐20多万把。
此次宜昌抢运的物资、人员,相当于民生公司1936年的总运量。在预定的40天内,他们奇迹般的运完了全部人员,运走了2\/3机器物资。又过了20天,当长江水位降到没法组织大规模运输时,沿江剩下的只是一些零零星星的废铁。
后来史家将卢作孚组织的这次“宜昌大撤退”称为“中国实业上的敦刻尔克”。 民国作家徐盈在《中华民国实业人物志》中评价:“中国的敦刻尔克撤退的紧张程度与英国在敦刻尔克的撤退并没有什么两样,或者我们比他们还要艰苦些。”卢作孚也自认:“我们比敦刻尔克还要艰难得多。”他的勇敢得到了军人们的尊重,冯玉祥将军在写给卢作孚的一封信中称赞他是“最爱国的,也是最有作为的人”。冯玉祥写道:“贵公司人才之多,事业之大,有功于抗战,均为其他公司所少有,敬佩万分。”
宜昌大撤退后,民生公司的船仍在抢运物资,作出了极大牺牲。整个抗战期间,民生船只运送出川的军队共计270.5万人,武器弹药等30多万吨。卢作孚不顾危险,常常亲临现场。1938年以来,民生有9只轮船被炸沉、6只被炸坏,包括最大的“民元轮”,船员共牺牲117人,伤残76人。
尽管招商局、虞洽卿、杜月笙和卢作孚使尽全力,可是因为失地实在太快,大多数工厂并没有来得及迁到四川内地。到1938年10月武汉失守为止,除上海、武汉迁出304家工厂外,苏州、无锡、常州、南京、九江、芜湖、济南、郑州、广州、武昌、太原等地仅迁出42家工厂,青岛、石家庄、广州等地企业全部为敌所有。一直到1941年,各地内迁企业数总共为639家,约占当时全国工厂总数的15%。
自太平天国战乱后,尽管经历了改朝换代、军阀割据及蒋介石的北伐“剿共”等重大的政局变故,尽管中原大旱、长江黄河水祸时有发生,但是近80年来,中国并没有爆发全国性的、持久的战争。这个古老的国家从来有超强的伤口自我愈合能力,人们总是能够寻找到生活下去的办法和勇气。与曾国藩哀叹“吾日夜望死,忧见宗之陨”的时期相比,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确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皇帝不见了,共和政体和新的国家治理制度已经确立,洋人不再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天朝”的骄傲已经丧失,新的科学技术和人文观念每天都在不断地引进,摆脱了科举牢笼的青年人和知识分子开始用前所未有的视野和角度思考自己的国家。
在经济建设上,中国也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国家。据美国学者阿瑟·杨格在《1927年至1937年中国财政经济情况》一书中提供的数据:到1937年,全国拥有了近4 000家现代工厂、1万余公里铁路、11.6万公里公路、12条民航空运线路、8.9万公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