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8月,孙中山赴北京与袁世凯谈判。两人面晤13次,所谈皆国家大事、中外情形,包括铁路、实业、外交、军事等问题。袁世凯是传统中国里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才大心细,做事扎扎实实,有板有眼,是位极有效率的行政专才。然而,他没有理想,对现代政治思想一无所知。孙中山正相反,满脑子的爱国理想却“道不得行”。他认定当时中国的第一要务是修铁路,因此在密谈中他表示愿“专任修路之责”,希望把全国铁路延长至20万里。袁世凯表面大加赞赏,转身却对幕僚说,孙文是个“孙大炮”。
袁世凯当上了民国大总统,孙中山果然出任中国铁路总公司总理,袁世凯顺水推舟,把他当年专为慈禧太后特制的豪华花车拨给孙总理使用。就这样,孙中山率领大批失业的国民党人,坐着花车到全国各地视察去了。他还拉上只会打仗的大将军黄兴当汉粤铁路督办,甚至写信邀请躲在日本神户的盛宣怀一起来共襄大业。事后来看,铁路总公司花去官银110万两,却没有修成一寸铁路。到1998年,全中国的铁路还没修到7万公里。历史学家唐德刚因此在《袁氏当国》一书中无奈地评论说,“孙中山先生要在民国初年建20万里铁路,岂非大炮哉?”
孙中山的经济理念很有国有化经营的倾向。1912年4月5日,他曾说了这样一番话:“余乃极端之社会党,甚欲采择显理佐治氏主义施行于中国,中国无资本界、劳动界之争,又无托拉斯之遗毒。国家无资财,国家所有之资财,乃百姓之资财。民国政府拟将国内所有铁路、航业、运河及其他重要事业,一律改为国有。”“显理佐治”(Henry George),后世翻译为“亨利·乔治”,是一位主张土地国有化的美国思想家,他所著《进步与贫困》一书深受孙中山的推崇,被孙中山认为“深合于社会主义之主张”,“实为精确不磨之论”。
孙中山的国有化思想,至少在铁路事务上,与盛宣怀是十分相近的。所以,他写信邀请后者返国襄助修路。他在1912年3月15日的信函中写道:“兴实业以振时局,为今日不可少首。执事 伟论适获我心。弟不日解组,即将从事于此。执事经验至富,必有以教我也。”盛宣怀则在回函中为他的铁路国有化辩解说:“民间资本微而利息高,不可使投入铁路股本,须留以办其它实业。语语皆如铁铸,宜乎中外欢呼!”
孙中山的国有化思想在当时并没有形成政策,其得到实践要等到1927年之后。
1911年之后,随着清政府的覆灭,国营的洋务企业大多被民营化。其中最具标志意义的是,当时最大的官督商办企业轮船招商局的股权变革。
招商局一度是洋务运动最显赫的成果,被李鸿章自诩为“开办洋务来,最得手文字”。可是,自从唐廷枢、徐润被逼走之后,官商接手,日渐暮气重重,最后竟落到了严重亏损的境地。
国营企业的一切弊端,在招商局身上都无比生动地一一呈现。首先是体制僵化,管理极度混乱。在国营体制下,没有人真正对企业利益负责,于是,从督办、总办到所有管理者,大都是“豪滑之徒”,“六总办、三董事、一顾问,无一非分肥之辈”,被荐入局内的人,则是一些“不士、不农、不工、不商”的“四不像”。他们挂名企业,坐地分肥,冗员无穷。据1908年的统计,招商局总局有各等管理人员207个,每年薪水开支7.4万两白银。
局内贪污成风,一个叫杨士琦的督办上任不久,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主持私分了10万两的漕运费用。他还给朝廷写了一份自我表扬的报告,称“官督商办,已著成效”。于是在这种督办的领导下,全局上行下效,互相串通,以贪污为能事,在船运业务中,夹带私货、少报客位、多报开支、偷漏客货、私收仓储费用等等,成了公开的现象。这种企业怎么可能有竞争的能力?到1895年前后,招商局在长江航运中的优势已经消失殆尽,太古、怡和等外国公司再度横行中国江海,“航路搀夺,主客之势互易”。更为可笑的是,连漕运业务也出现了亏损。为了扶持招商局,李鸿章原本专门给予漕运以政策性扶持,到了后期,漕运业务竟也被洋行争走不少。在1897年,太古就曾经与北洋军私下签订了每年装运军米的合同。1902年,太古夺走了运河漕运量的60%。从1898年到1911年,招商局的漕运竟结亏98万余两。
在经营极度混乱的同时,雪上加霜的是,政府还把这家国营企业当成了“提款机”。因中央财政空虚,清政府以各种名目向招商局摊派。1899年,朝廷规定招商局每年在分配红利之前,需先上缴两成盈余,“以尽报效之悃”。此后,企业所得利润的68%作为官利上缴,13%作为“报效”上缴,其余的19%才按股权进行分配。此外,捐款项目更是层出不穷。凡是一个新事业出现,招商局都是重要的出捐对象,仅盛宣怀便以创办北洋大学堂、南洋公学及达成馆为名义,要求招商局每年捐款8万两。
到晚清后期,招商局更是成了北洋军队的“免费运输队”。继盛宣怀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