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盘腿端坐在一方柔软宽阔的锦垫上，静静凝视着系在手腕上的阳雪白玉。
这是春题居顶楼背西的一间雅阁。每一间这样的雅阁都像是一枚小小的格子，组成了春题居这只金贵奢华的巨大鸟笼。木壁上挂着几帘白底黑字的诗词，生宣将墨的浓郁发挥的淋漓尽致。摆在雅阁中央的案几两边搁置了两道气势磅礴的山水屏风，一边是高峰青云，一边是丹霞落日，两极之景相映成辉。从房门正面走廊往下看，高台上莺歌载舞，高台下宾客满座。推开窗，透过薄而透明的飘纱，远处背对倒映着粼粼星光的夜露湖。正是这些饱满书香气息的装饰，把这间雅阁与外面的浮香缭绕隔绝开来，仿佛推开门，清风扑鼻，便是一幅白净书生提笔挥墨的画面。
苏念对青楼妓馆里的女子没有偏见，但邈邈选择了这间雅阁，倒是让他高看了几眼。他自然是第一次来春题居，没有想到在这种脂粉地，还会有这样的别具一格。想来为了迎合不同客人的喜好，各式各样的雅阁也都存在，一定花费了建造人不少心思。
邈邈的侍女实儿为两人斟茶，然后恭敬地退到了门外。她并没有带上房门，这是邈邈的提醒，今日并非接待客人，只是普通的喝茶会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你一直盯着那枚石头看，有什么特别的？”邈邈坐在苏念对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问道。她不是不识货，这是被称作“佛玉”的石头，连她当了两年的花魁，收到过无数贵人馈赠的奇珍异玩，也只有在某位微服私访的逍遥皇子身上见到过。这种玉石产自灵州通天禅寺“存灵泉”泉底，只有诚心向善，得到寺庙住持认可，才有机会求到一枚。
苏念看着阳雪白玉的神情，像是看情人似的专注，让她闻到了一丝故事的味道。
“那天莲女画舫失火，从这里刚好能看到吧。”苏念不着边地说了一句。他看着窗外夜露湖上，游弋于夜色下灯火通明的画舫，仿佛能看到当日燎天的火光。
“的确是不得了的大火，当日我正好在这间雅阁，目睹了整个画舫燃烧起来的过程。话说回来，莲女画舫的老板梦青姑娘是春题居以前的花魁，在初夜后便赎身出去，很幸运的女人啊……得到了柳公子的宠幸。像我就没这么幸运啦，当了两年的花魁，认识了无数达官贵人的脸，可那又怎么样，没人愿意像柳公子对梦青姑娘一样，花大笔银钱赐给我新的人生，那些有钱的男人们啊，喜欢的只是花魁这个头衔罢了。能够闻到群花的芳香有什么不好，把花从土壤里摘回去，总会凋谢的啊……”邈邈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着，咯咯笑道，“恐怕我一辈子都要给妈妈做牛做马咯。”
“柳公子？柳家的柳容里么？”
“擅雅”是柳容里的字，虽然他看起来不是迷恋美色的男子，但身为男人总有需要，做这一掷千金与美人共度良宵的风雅之事，并不奇怪。若一定要找一件奇怪的事，柳容里年方二十二岁，却没有妻室，这应该算得上帝都人唯一的疑惑不解。苏念随随便便地提议道，“你为何不试试，说不准柳公子被你的美色所迷，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我哪敢啊，柳公子那人俊美无双，看起来温温柔柔，好说话也好相处，实际上啊，比我们这些红尘中人都擅长做戏，比谁都要冷情呢……”邈邈也是随便至极的口气，忽然觉得说漏了嘴，立即打住了。讪笑道，“咳，女人的话不可尽信，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更是谎话连篇，你可别听认真了。”
“她和你可真像，说话做事不经过脑子，是个自来熟，和谁都搭得上话。”苏念对柳容里没什么意见，只是嗤笑了一声，“怪不得我会在这里和你胡侃。”
“我看得出来，你很反感青楼妓馆这样的****之地，不过，你为什么跟着我来呢？”邈邈问道，“我是为了拉那个被你拒绝的孩子一把，她叫云喜，还不明白这是个吃人的地方，所以做了蠢事。而你又是为了什么来的呢？要知道即使是我请你上来，见我一面的五百两银钱，还是得你付。我算是春题居里最不值钱的花魁了，喜欢上街溜达，所以帝都里很多人不花钱便能看到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亏？”
“我说过了，我只是走错了路。”苏念的眼睛一动不动，他觉得这个花魁的话有点多的过分，跟在以往琼州游街的那些或冷艳高贵，或柔弱矜持的花魁一点也不一样。她的性格和苏恋恋有些相似，若他们有个姐姐，差不多就是她这个样子的吧？
“你不想问我，和你妹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了？他们做了些什么事？这些我可是清清楚楚，只要你开口问了，我便说给你听。”邈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细白的指尖把玩着烧绘着精致青纹的瓷杯。“走错路，与你现在坐在这里，是两回事啊。”
苏念笔直地看向她。这个女人，她知道？
也是了，浸淫在女人堆和男人堆里的花魁，也许分别不出双生子样貌的不同，却有分辨是男是女的直觉。今晚她在春题居门口见到了自己，只要有心去猜测，便能推断出大部分的事实。他刚才的判断错误，这个女人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不动脑筋……在这间关满了金丝雀的鸟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