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堪照一手扶额,惋惜摇头:“你总是闯祸,吃的又多,又不肯像青羽、青苹那般去做门童抵债,等到你十五岁我要收利息时,这利滚利可怎么得了!难道要燕回哥哥帮你还?”原来一品堂那俩爱奚落人的童子叫青羽青萍。
大家齐声大笑,西游溏双手叉腰,腮帮气的鼓了起来。
倪堪照手拍棋坪:“总之,将来不还清债务,不许出嫁!”
沈灵哈哈哈笑的格外大声,西游溏满脸通红,跳起来:“不嫁就不嫁!”
她眼角余光看到燕回哥哥也和众人一样笑吟吟望着自己,不知怎么眼圈便红了,嘟起嘴巴,掉下几滴泪。这下众人看她害臊,更是笑得欢畅。
阿彧却是在众人欢笑中蓦然觉得愈发孤独,她强抑住自己心中难过,竭力让自己显得自然随意,耳边听那布衣少年温言道:“阿彧可是想家了?”
阿彧抬头,望见他眼眸中关怀之意,想是自己情绪被他看出,坐直身子,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
倪堪照敲敲棋坪,桃花眼眯起:“想什么家,江湖儿女,四海为家。”却是把阿彧神色也看到了眼中。
燕回笑笑,伸手牵起阿彧,向倪堪照道:“倪堂主,今早你说过若是打赌输了,便要亲自下厨,可会食言?”
阿彧只觉得他手指微凉,然而自己小手放他掌中,莫名其妙的安心,顺从的跟着他站起。
倪堪照将手往额头一拍:“君子远庖厨,每次你一来,我便做不成君子。”说罢一溜烟去了,也不知他赌什么输了。
燕回浅浅一笑,向众人道:“都去听竹轩吧。”
这日午宴便摆在临水的听竹轩,极为丰盛,倪堪照虽嚷着君子远庖厨,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龙舟四宝、红煨鱼翅、腊味合蒸、油辣冬笋尖、板栗烧菜心、五元神仙鸡……做完嚷着斯文扫地,闻着身上油烟一脸嫌弃,丢下锅铲便去洗澡。不说青羽青苹两个童子闻风而来,连一品堂那俩胖厨子也跑来一个,挨个夹了一筷子,赞不绝口,被青羽青苹捉住灌了许多酒,歪歪斜斜去了。
立春和立秋却不在,想来立春为人严正,坚守岗位,立秋还衣衫破烂蹲在难民中吃窝窝头。
大家欢笑不断,阿彧却食不知味,想到今日上午大燕兵马过境的声势与秦彰齐南方,便心中不安,再想到此时街头难民正饥饿难耐,对惟楚院中饮食奢靡更觉不该,原本对此处人情温暖而生的亲近也仿若掺了杂质。
那叫燕回的少年话也极少,将饭菜略沾一沾,便把碗筷放在一旁,看众人吃喝说笑。
阿彧不由自主的向他那处看去,只看他坐在那里,所有热闹仿若都有了宁静的底色。
少顷,立春前来,见听竹轩中一派没大没小,不由皱眉,众人看他进来,都笑嘻嘻的有所收敛。立春却是先向那布衣少年行礼,又向倪堪照低语几句,倪堪照本就笑的灿烂,闻言桃花眼中光彩更是潋滟。
燕回偏头朝倪堪照瞧去。
倪堪照唇边含笑:“燕公子放心,愿赌服输。”说罢喝干杯中酒,拂袖下楼。
听竹轩中瞬时安静下来,沈灵笑道:“先是紫衣堂主来,而后燕公子又来,都会给堂主吃瘪,堂主这几日可没好日子过了。”
燕回轻咳一声,两颊浮起一丝嫣红,微微摇头。
这日下午,继燕兵过境后,大燕陇西王安置的湘阳知府又派了一队百人精兵来临湘,四处张贴安民布告,并拜访临湘各行各业头面人物,自然也到了一品堂与惟楚院。
倪堪照装束整齐,在惟楚厅接待,那燕兵领头人物一看便是文官,留一缕山羊胡子,见人先拱手,两句一弯腰,仿若排列在桂树竹林旁的雄壮兵丁不是他带来的。
倪堪照与他执手相谈,把酒言欢,那文官临走前,打着哈哈道:“倪公子,你看惟楚院这名字……”
倪堪照醉眼乜斜,广袖一拂:“改!”
便有立夏送来笔墨纸砚,倪堪照饱蘸浓墨,同样风流劲秀的三字跃然纸上:“于斯院!”稍停,又写道:“君引厅”,又一叠声命立春拿去裱了牌子,把院门与正堂都换了。那文官方捋着胡须,笑眯眯带兵去了。
“于斯院”,阁楼之上的燕回看到,微微叹道:“楚人于斯,倪堂主好兴致。”
楚人于斯,引而不发,待时而动,这些字内含义,阿彧自然想不到,她只看到之前的惟楚院改换门庭,人人淡然自若,愈发觉得心内难过,这就是自己父兄流干血液护佑的大楚疆土与子民,她小小心中终是明白了母亲所说的宇文奉平的可怕。
这一夜,阿彧在改名于斯院的东厢阁楼睡塌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是决定偷偷离开。
阿彧起床,将秦彰留下的银两衣衫打成一个小包袱,系在背上,悄悄拉开门,外面月色正明,所幸万籁俱寂,并无人声。
阿彧踮起脚尖,转过阁楼拐角,却撞见那姓燕的少年,衣带当风,凭栏望月,布衣外随便披一件白狐裘,灿然生光。
阿彧后退一步,攥起拳头,少年静静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