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嫋进门时, 谢澜安正倚着几案假寐。青嫋轻手轻脚地将前堂的门扉掩上,挡住廊外时停时下的雨声。
等她回过身,谢澜安已经睁开眼睛, 淡淡打量着青嫋手中的梅花插瓶。
“婢将娘子吵醒了。”青嫋不觉懊恼地低头。
“无妨, 本也醒了。”
青嫋见过娘子与先生们议事的样子, 娘子不苟言笑时, 有种薄凛的冷谡, 像广寒宫上独伫的月桂, 让人敬畏。不过,娘子对府中的家下人极少动怒加罚,对待她和束梦更堪称纵容了。
见娘子往自己手中多看了两眼,青嫋忙捧瓶上前,供在案头。
“婢在梅蕊上掸了些薄荷水,本想为娘子提提神……”
谢澜安神色间没有一丝熬夜的疲倦。
近日皇帝不朝,京中质疑的声音渐多,之前被王家故弄玄虚宣扬的“女主江山”之论,也重新在坊间流传开来。谢澜安提防着褚啸崖背后捅刀, 始终未寻到合适的进击之机。
为了随时应机调动,她昼夜坐镇堂中, 自这春雨开始下, 便没怎么阖过眼。
幕僚们熬不起, 轮流休息, 醒后再交接事务去向女君汇报。无论谁何时进堂, 看见的谢澜安永远是衣冠流秀,神采奕奕。
大家私下不免惊奇,家主的这份儿精力,真是超群。
底下人敬佩, 自家人却心疼。有一回谢逸夏实在看不下去,催着侄女去睡个整觉。
“前边有我替你守着,事必躬亲不是御人之道,眠少事繁,你能顶住几日几夜不睡?”
结果谢澜安认真想了想,带点黠气地眨眼:“一百年吧。”
谢逸夏气笑,当她逞强。可几日观察下来,谢澜安就是一点也不萎靡,从夜半醒到清晓,她的一双秋水眸不见瞳眬,反而愈为明亮。
她仿佛暗夜打磨出来的流星曜玉,苍穹越是漆黑漫沉,她越受滋养。
但此刻,谢澜安闻着沁凉怡神的花香,有些出神。
她回想方才短暂的梦境,久违的骷髅高台,又一次破土而出,将她送到顶手触天的寒啸穹顶,下视着茫茫风沙。
梦里她似乎想找一个人,竭力睁大眼睛在浊飞的沙尘中逡巡,却始终没有找到。
醒后,赤足踩在冰冷骸骨上的触感挥之不去,让谢澜安身上的冷寂感更重。
已是二月初了,西边送给蜀王的诏令,已被荆州麾将顺利地拦截下来,但胤奚那边尚无回音。
谢澜安抬手在梅瓣上轻轻拨了一下,睫毛落下的茸影窝在鼻梁里侧。
她想,她是有点牵念他。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女君歇好了,等在偏堂的谋士们就陆续进来。
百里归月照例先坐,被临时召来的何羡,在门边抖了抖沾了潮气的衣袖。而后他脱去木屐,将统计出的仓廪粮目呈给谢澜安。
谢澜安敛住了多余情绪,低头看案牍。
天气再暖一点,一年的春种就要开始了。去三吴收地时,谢澜安曾承诺借百姓种苗,不管这场仗结果如何,民生大计不能耽搁。
何羡却道情况不太乐观,“京仓的粮储如今只有三成左右,这还是在保证漕运畅通的前提下,一旦宫室……”何羡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生变,地方起些动乱,粮运之路便可能壅塞。”
这位梦仙兄是个老实人,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会为谋朝篡氏添一把柴。不过他早已是谢娘子船上的人,无谢娘子托举,便无他今日的立足地,生死荣辱,皆系她一身而已。
所以谢澜安召他算账,何羡就来了。
他的嗓音响在雨后有些闷沉的堂中,谢澜安还在思索,贺宝姿步履匆匆地进来,神色凝重。
屋里的文士站起来几个,对贺校尉见礼。贺宝姿随行随拱手,没时间脱换沾泥的军靴,径直走到谢澜安的座前。
“娘子,宫里传出消息,绾妃病重,说想见娘子一面。”
谢澜安抬头:“不是一直在调养,怎会病重?”
“会否是计,故意诱女君的?”百里归月不敢让女君冒险,在旁斟酌。
贺宝姿点头说:“属下也怕有诈,宫里是让宝兴出来传的话,肖护军把人送来了。这会儿就在院里。”
谢澜安眸色深晦,“传。”
身着宫装的宝兴进来后,先给谢澜安磕了个头,而后抬起烂桃似的肿眼泡,哽咽着说:
“谢大人,我家娘娘病重不假,陛下让奴婢来传话。但是……我家娘娘虽已无力说话,奴婢却知道她的心,应是不愿让中丞大人入宫的。奴婢不懂这许多大事,只知大人曾在娘娘难产时伸出援手,是以还请大人珍重万千。”
宝兴抹了一把眼泪,又磕了一个头。“求大人让奴婢回宫去,陪伴娘娘最后一程。娘娘现下还在失血,孤零零地在寝宫里……”
“最后一程”敲打在谢澜安心上,她神情发冷:“绾妃生子后太医不是说危险已过吗,怎会失血?”
“娘娘自从生产后一直淋血不止,那些人说的见好,无非是拿药吊着罢了。陛下的态度又不似从前温存,每来看望一次,娘娘总会郁苦难遣……”宝兴话音未尽,泣不成声。
在座的先生都是商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