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徐鸯(十三)
次日,且不说坊间如何传言,那彭城王显然是一早便收到了消息,上门来了。
昨日已经见过一面,徐鸯也已习惯了他这圆滑练达的处事,果然,他也没问旁的,只问:
“不知王侍中是否也是带着圣命前来?这彭城虽说物阜民丰,但因不常迎接天使,那传舍确实比较简……
这便是委婉地说容不下这么多尊大佛了。
“无妨,他只在城中住两日。陛下另有要事嘱托他。"徐鸯温声道,“这也正是要找彭城王商议的事情。陛下素闻大王贤名,特意命王侍中备了五千石的粮草,以赠大王。”
“哦?”
闻言,卫翊自是面露喜色,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一一那王侍中如今已到,却未见粮食……﹖”
徐鸯正等着这个问,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粮草于半道被劫了。”
一一这粮食都已经被劫得没了影,竞也能作挂在驴面前的萝卜来使!这一番话,徐鸯是四两拨千斤,既把昨日的骚乱交代清楚了,还用这劫粮一事,将卫翊绑上了船。五千石,或许对于皇帝而言不过是一块肉,割了也就割了,但对于刘肃、卫翊这样只据几郡的势力而言,却是实在在的一笔天降横财。卫翊不可能不动容。
“怎会如此?天子境内,怎会有这样胆大的匪徒?"果然,卫翊忙问,……可是要小王派人去追查?”
“是啊。“徐鸯看着他,缓缓道,“天子境内,怎会有如此胆大的狂徒呢?”要说这卫翊也不是个寻常人物,徐鸯话音未落,他便明白了过来,面上神色一滞。
果如徐鸯所料,他原本是明哲保身,不欲参与皇帝与朱津旧部的这一摊事的。不然,也不会犹豫至此刻。
…甚至此刻,徐鸯话说得这样明白,就差点明了,而他,哪怕看了出来,也沉吟着,好一会没有接话。
但徐鸯也不急。她早预料到了卫翊这一刻的犹豫,只看着他略有些尴尬的表情,温和地笑了笑,主动打破了沉默。
“…好在王侍中人没事呢。昨夜也前来向我告罪了。”卫翊于是也露出一个笑来,掩饰一般地品了一口茶,道:“人没事……人没事就好!″
“要我说,也不怪王侍中失察,这些年间乡野匪患成疾,这个,我是深有体会的。“徐鸯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再说这匪徒,既然已经逃走了,想必也是很难追回了。只不过,这本是陛下待大王的心意,也不该这么平白浪费…”晨光熹微,慢慢偏移,终于落在卫翊的脸上,于是他的神色仿佛也带上了几分松动。
“皇后殿下的意思是……“他说。
“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徐鸯说,“正好这彭城也是南巡最重要的一处,不若就在彭城多留些时日。我带的人,足足万余,既能帮忙开垦、打理良田,也可为彭城王处理些……匪患。”她终于把这“萝卜"彻底地抛了出去。
话中有话。
无论是良田,还是“匪患”,当然于卫翊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但若是她带着一个卫崇一个逢珪一一甚至还有王琬一-留在了彭城,这彭城究竞还是谁做主?虽然卫翊不敢明言,但他所担忧的,徐鸯不消想也能猜到一一此时说是只“多待些时日”,但到时候,这里出个事,拖个三五日,那里出个事,延后半个月,究竞还走不走成,就不是他卫翊说了算了。届时,可真是反客为主了。
可条件又如此诱人,一时间,连圆滑如卫翊,也没有应答。当然,徐鸯也不指望她能几句话便说服卫翊这个滑头,只静静地等了片刻,便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再度开口。但正当她要说起旁的事时,卫翊却轻咳了一声。她眨眨眼,看向卫翊。
“……小王当然是感恩的。“卫翊低声说,又看了徐鸯一眼,眼中却仿佛有什么她读不懂的含义,“但,唯有一件事,实在让小王担忧。”听罢,徐鸯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似的讶异。
若彭城王这句话是要坦诚相见,说出心中的疑虑,那他还真是个人物一一不论皇权如何,名义如何,此时彭城还全然在他的掌中,他正是该倚仗于此,批事情摊开,一五一十地定好约,甚至是落实在纸上的时候。但当她抬眼,正色来听,卫翊却说了另一桩让她实在意想不到的事一一“一皇后殿下如今身子重,这彭城说到底只是淮州一郡国,恐怕……卫翊笑了笑,神情温柔,
“小王实在担心殿下万一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那小王可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直到他说完,好一会,徐鸯甚至还看了眼自己的肚皮,才干咳两声,想起似乎确实“还有这么回事"来。
…她在外,过得实在有些太逍遥,得意忘形,以至于连这么“大”的一件事,也近乎抛在脑后了。
而且,卫翊这一番话,虽然对于外人而言恐怕有些牵强,有些杞人忧天,但还真阴差阳错地说中了。
立后是在过年之前,那么,旁人看来,这孩子满打满算也才五个月,也就是靠着她多番遮掩,加上天生比寻常女子瘦高些,才不至于露馅。她总不至于在彭城再留五个月吧?这是卫翊想问的。他怎知道这一胎早就在徐鸯肚子里扎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