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门徒的“法”。在子墨子之后,虽然有禽子,有孟胜子,有田襄子,有腹子,但他们都不可能背离子墨子留下的法,所以我们这些晚辈后学不必因为世上再无子墨子而迷茫,只需要依照墨法走下去就行了。反之亦然,如果钜子在行止上与子墨子之法相悖,我们必然依据墨法而非依他。
依义不依语也是一样。语言有沟通交流之善,也有局限偏颇之害。诚如我可以用语言告诉大家如何到达这处传舍,但是我绝无可能用语言告诉大家这所传舍里的一草一木,一几一席,一虫一鸟,甚至耗尽词汇说上十日,也不如你亲自看一眼摸一把。这就是语言的局限。在实际情况与子墨子经文中难符,不能适用的情况下,我们就该依据墨义行事。
所以说,墨义是不能质疑,不能篡改的,是墨学的精髓所在,是子墨子毕生所求的境界,也是我们这些墨家门徒所应当恪守终身矢志不渝的信条。
我说得平平淡淡,这些听的人却个个激动不已。一直坐在远处的梁成也一步步挪了过来,等我讲完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第一排,跟我面对面。我冲他微微一笑,往后挪了挪,因为我实在不习惯跟人这么接近。
“某游学列国,也曾受教于稷下。尝听闻宋钘子、尹文子传说墨义,有惑于心,敢请教夫子。”梁成道。
“疑义相与析,请先生指教。”我道。
“墨氏以为天之有志,兼爱天下百姓。鬼神有灵,于人间之事会赏善罚暴。”梁成道,“那为何不义之君仍坐高堂,锦衣玉食。行善之人遭逢天灾人祸,辗转沟壑?”
我闭上眼睛,深口气。这个问题的确是墨学的最大软肋。墨家门徒大多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劳动人民,所以跟他们讲鬼神天命一套很受用。一旦要往高处走,就面临着当前最流行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潮的重重质疑,并且面临无数反例的驳斥。
比如我自己,可以用家破人亡来形容了,难道真的做了罪不可恕的事?再说赵成李兑,明明是乱臣贼子,现在却是救国的忠臣,天命就是这样的么?鬼神又在哪里?如何才能成为鬼神?被供奉在太庙里的简襄列祖,他们的魂灵还不能成为鬼神么?他们又在何处看着自己的世孙遭受浊辱?
如果用佛教的因果轮回,业力随身,转世不灭体系倒是可以诡辩过去。不过我觉得那种愚昧的思想恐怕对民族精神伤害更大。看看佛教的发源地两千年后的模样,我甚至不希望佛教有传到这片土地上的一天。
如果我今天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恐怕身边的这六个人都会抛弃我。因为他们追随我的根由在于对墨学的信仰,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的墨学修养,自然也就没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引路人。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虽然不认同,但还是得本着墨义说道,“鄙人读《左传》,有郑伯曰:多行不义必自毙。故而知道此时不罚,只是待其自毙。及至其自毙,也是天罚。又尝闻孟轲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云云。故而知道一时磨难,也是天赐之赏。”
“再请问夫子,”梁成显然不够满意,“为何又有洪涝天灾,地动山摇?如果是罚罪,为什么侯王有罪而万民遭殃呢?”
我微笑道:“谁跟你说罚的是侯王之罪?”
“不是么?”梁成惊讶道,“宋钘子和尹文子都说那是上天对不义之君的惩罚警示。”
“固然如此。”我道,“但是那些因此而死,流离失所之人,也是有罪。”
“那些无辜之人罪在何处?”梁成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