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激动,容我慢慢想法子,”谭少山长吁短叹地说:“就算鼓足勇气拒绝,也得摆出道理吧,但我能找到一条什么样的原因呢,”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既非受戒的僧侣,又无恶疾缠身,凭什么理由坚持偶影独游,总不至于效仿“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万丈豪情吧,拿谭少山和忠勇奋发的霍去病相比,实在有些荒诞不经,设身处地的构想片刻,采菱也觉得无以为计,只得伏在枕上嘤嘤抽泣,
谭少山害怕惊动隔房而睡的如月,不敢大声哄劝,唯有轻轻摩挲着采菱的脊背,送上一份于事无补的体贴,采菱哭过了一阵,勉强坐直身体,擦拭着泪水说:“少山,在你看來,老爷的为人如何,”
谭少山目露犹疑,似乎连私下里议论主人的胆量也沒有,踌躇了许久,才支吾着开口:“老爷修身慎行,安富恤贫,算是个很厚道的人,”
“是呀,”采菱点头附和,“从我进府以后,就发现老爷心和面软,平易近人,并不象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那又怎样,难道你还有什么想法……”谭少山惶惑地问,
“不错,”采菱忘乎所以地说:“与其坐困愁城,我们不如双双跪在老爷面前负荆请罪,把相恋多年的事实和盘托出,恳求他老人家成全,”或许忽然联想到破镜重圆的徐德言夫妇,采菱渴望老爷也有杨素一样的雅量高致,
“简直是痴人说梦,”谭少山断然否决,说:“因为你入府后的表现并沒有明显的差池,只能看见老爷宽容仁慈的一面,但若有丝毫犯上作乱的动向,等待你的还有粗暴严峻的一面,老爷始终把伦常理法奉作金科玉律,约束镇民,从不懈怠,你沒有听过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吗,百行孝当先……”
采菱愣住了,“百行孝当先”对照的是“万恶淫为首”,在顽梗不化的老爷眼里,自己与少山间的情爱无疑归于首恶之列,
“想必你不会忘记韩寡妇的遭遇吧,”谭少山气宇阴沉地补充,
采菱闻声色变,头脑中立刻闪现出一段噩梦般的回忆,在她十岁那年,平安镇发生了一桩轰传九巷的事情,东街的韩四海家娶了一位外乡女子,虽称不上十分绝色,却也眉清目秀,骨肉匀停,然而福薄命蹇,过门仅三月丈夫就抱病身亡,她贪图夫家的百十亩田产,立下文书矢志守节,前两年清静无事,第三年上却出了岔子,韩寡妇素來爱俏,经常托附近的吴裁缝进院量体做衣,日久天长,两情相悦,终于携手共赴巫山,不料行迹不密,被韩家的小叔发觉,义愤填膺地告到谭老爷那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谭老爷率领十余名气势汹汹的壮汉,将一对正尽兴**的男女赤条条的堵在帐中,韩寡妇和吴裁缝伏地求饶,声泪俱下,老爷却疾言厉色,毫不通融,次日先把他俩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以儆效尤,然后按古法施以酷刑,吴裁缝被乱棍打死,韩寡妇则被押至河心,颈系磨盘沉入水底,
也许是捆扎磨盘的绳索不够结实,抑或受到了鱼蟹吞噬,过了几天,韩寡妇一丝不挂的尸体竟然从河里冒了出來,在岸边的水草之间漂浮摇摆,恰巧被一群到此玩耍的孩子发现,其中包括稚气未脱的采菱和少山,他们看见遍染淤泥的躯体青白肿胀,乌紫的舌头长长伸出,一双眼睛足有鸡蛋大小,众孩童惊呼四散,有两个胆小的甚至吓得溺湿了裤子,
失魂落魄地跑回家,采菱接连数日食不下咽,睡不安稳,至今想起,依然觉得骨软筋麻,同时隐隐地预感,对于自己的的一份悱恻情怀,老爷也决不会姑息迁就,于是凄楚万状地望着谭少山,哀痛的泪水又一次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