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昭和宫。
淅淅沥沥的冰凌子,将殿前花园的石子路染湿。
昭和宫外,草木凋敝,肃冷萧索,了无生气。
如同住在这个宫殿里的人一样。
温之言踏入寝殿时,被飘散出来的浓重药味熏得顿住脚步。
床榻上躺着的人正在昏睡,伺候的嬷嬷小声同辰太妃耳语几句,辰太妃抬起沉重眼皮,灰黄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嗓音沙哑地说了几个字。
“衍儿来了,来我身边坐吧。”
嬷嬷拿了几个软垫靠在辰太妃身后,垂首退了出去,将大门掩紧。
温之言静默站立,犹豫再三,仍是靠了过去,只是寻了一张雕花小椅,坐于榻边。
辰太妃靠在软枕上,双眼凹陷,将温之言的举动尽收眼底,眼中一片落寞之色,唇边几分自嘲的笑。
“今日,召你入宫,是有事要交代。”
“儿臣洗耳恭听,母妃请讲。”
辰太妃听罢,轻笑两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温之言面对她时,一贯的敷衍回答。
这番话她都听了十几年,还是没变过。
“去把桌上的锦盒打开,自然就知道了。”
锦盒外观很是精致漂亮,镶着不少五彩宝石,夺目耀眼,不像出自京都之物,倒像是外邦进贡而来。
“妾身谢过王爷!可王爷送的这些,妾身用不上。”
以往他送去的东西,总是不合她心意,都给退了回来。
兴许眼前这不俗之物,白云暖会喜欢。
想起白云暖,温之言不由莞尔。
打开锦盒,黑布包裹的东西显露出来,是一个缀满宝石的手钏。
手钏上的宝石之多,品种之丰富,饶是温之言这么多年呆在京都,也未能见过。
辰太妃说看见这个便能清楚,可他似乎并未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何物?”
温之言拿起手钏仔细打量,这手钏分明像是女人所有物。
辰太妃咳嗽两声,不疾不徐开口。“你忘了吗?这是你儿时见过的。”
“这是你娘临死前,交予我保管的。”
瞳仁一缩,温之言面色发白,捏在掌心的手钏变得沉重不堪。
他有多久没有回忆起这个人了。
“我时日无多,将这个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今日所说,是整个皇宫里最大的密辛,除了我再无人知晓。”
“这个密辛是关于你的。”
辰太妃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了指温之言。
温之言目光一滞,等着她说下去。
“温柔同我姐妹一场,到底老天也没放过我,或许这身子就是给我的最好的惩罚。”
辰太妃眼神混沌,有些空洞,仿佛用着浑身力气从嘴里吐出言语。
“你不是温之言,也不是萧衍,你并非先帝的孩子,而是温柔与外男所生。”
寒风猎猎,吹得殿外窗棂呼啸作响,暗哑嗓音犹如天空的闷雷,震得温之言说不出来话。
温之言盯着榻上人,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莫非已经病入膏肓,神志不清?
他不是温之言?也不是萧衍?
那他是谁?
他的母亲,是先帝所宠爱的赫赫有名的柔妃,是眼前之人的好姐妹。
而今这个曾与自己母亲情同姐妹的人,却在说自己并非先皇子嗣,污蔑自己的生母。
他的生母,死时七窍流血的恐怖样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掌心收紧,骨节泛白,温之言仿佛用了不少力气,才能保持自己一贯的优雅从容。
“母妃……不对,本王应该唤你于雪,你一杯毒酒赐死了她,而今她早已黄土一捧,却还在污蔑她!”
“真当本王这些年隐忍过去,就不知你是刽子手的真相?”说到最后,犹如醇酿的嗓音冰冷的可怕。
辰太妃双目露出惊恐,浑身颤抖。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温之言极力掩去眉眼间戾气。
他何能不怨恨?
那个唤他“衍儿”,眉眼弯弯如月牙儿的温柔女子,终是化为了一堆白骨,埋在无人问津的野地里。
他如何相信自己仇人的话?
一贯的温润如风让他忍下心头滋生的恨意,只面无表情冷淡出声。
“而今说出这些,辰太妃不觉可笑?”
温之言倾上身,居高临下盯着辰太妃大惊失色的混沌双眼,满眼刺骨森寒。他弯起若有似无的笑,笑里藏着讽刺,邪佞,还有复杂。
辰太妃顽疾复发,命不久矣,这是黎陵调查出来的结果,他不会怀疑,辰太妃说自己时日无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不会怀疑。
只是这些话,太过震撼,温之言存了疑,这些不会怀疑凑在一起,反而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