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世山名录下的名字何曾少了。这样一位沙场宿将,在世人眼中,足可跻身上三品。
一将功成万骨枯,安世山的半生戎马成就了郁言,让这位侯府二公爷成了北俞国数万军士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少年思忖,这太过出挑也未必是好事啊,自己这不曾见过的父亲积累下偌大的声望功勋,留给自己这庶出子,反而烫手得很。
少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的懵懂孩童,自记事起,母亲就缠绵病床,牵挂两三年就撒手人寰。自小郁行初就是黎阳城里走街串巷,糊口度日,见惯了人情冷暖。
早些年,家中还有些家当,能够让年幼的自己置换些吃食,自他母亲逝世后,他就彻底沦为了孤零零一人。
黎阳的冬天雪很大,也很冷。
郁行初清楚地记得,在八岁冬天,整整一月没找到吃食,饿得饥肠辘辘的少年行走在黎阳老街上,一路走去,无人照应,皆是匆忙赶路的行人,和漠然无声的眼神。
后来,少年奄奄一息地倒在老街牌坊的石阶上,一个年轻道人给了他一文铜板,要他半日内扫完牌坊下石阶的落雪,事成之后,再给一文钱。
身子僵冷,没了气力的少年,只是漠然看着那年轻道人。
道人不说话,眼神里就像看着一只蝼蚁,毫无感情。
少年想起母亲在病榻上那两年不断絮叨的叮嘱,行初,好好活下去,一个人也要活着像个家。
时间过去三四年了,郁行初记不起那半日自己是如何有气力去扫完石阶的,只记得那日的肚子已经麻木冰冷,每动一下,都牵动着全身火辣辣的,至于如何火辣辣的,至今已全没了印象。年轻道人信守承诺,给了少年剩下的一文铜板。
两文铜板,在黎阳的沿街粥铺,刚好能买到一碗温热的小米粥。
时至今日,那两文铜板,早已在人海里没了踪迹,可郁行初的衣物里,始终贴身藏着两枚相像的。
一枚刻着“天澜通宝”,一枚刻着“甲子大吉”。
……
郁行初思绪渐收,此时,伞外雨势渐小,夜幕漆黑一片,天地间趋于寂静,青衫老者不知何时出了舱门,望着黑漆漆的江水,沉默不语。
锦衣大汉迟延见此一怔,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迟疑,瞧了一眼舱内,众人皆已醒过来,迟延深吸一口气,却不说话,凝神听着周遭动静。
船舫方圆五十丈之内,只有江潮击打船板之声,郁行初见锦衣大汉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疑惑不已,但见众人皆屏住呼吸,不开口,便忍住心头疑惑,静观其变。
迟延久经军阵,所历阵仗数百场,一对耳目早已练得灵敏异常,黑夜中江潮如此寂静,绝非寻常,他望向青衫老者,后者脸色肃然,摇摇头示意不要乱了阵脚。
青衫老者立于船板中央,目光微微一闪,负在身后的双手莹白如玉,竟似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双手套。
“哗啦——”
江潮涌起,似有浪花飞溅。
悄无声息间,甲板上出现十余人身影,皆是黑衣装束,面戴青铜面具,凄冷夜里,一股无形杀气弥漫开来,压抑人心。
锦衣大汉迟延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这十余名杀手的身形模样打量了一番,然而并无所获。
“死士!”
迟延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少年,见其虽有些脸色苍白,却并不慌乱,眼神反倒清朗明亮,竟似在观测场中局势,心中不由暗赞一句。
“诸位兄弟此来我郁府船舫,不知有何贵干,崔九虽多年不行走江湖,却也明白不请自来的规矩……”青衫老者目光生寒,环视众人,抱拳开口道。
“崔九爷的规矩,说与旁人听也就罢了,在下这些兄弟皆是亡命湖海之人,向来不守俗世规矩,此来拜访,乃是听闻至宝血灵玉在此,崔九爷是个老江湖,相信是个识得大体的人物,这血灵玉,交出来吧!”
说话的是领头一魁梧汉子,声音阴沉沙哑,透出面具外的眼神,如鹰似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