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去,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回自己在里面望着外堂的方向,很多的时候她在想,外面的他是不是也在同时凝望着自己这边呢?
一道回廊,隔了两人一十五年。
他在外面自有鹏程万里之处,她在里面只能夜夜观花不眠。
不是没有后悔过,她也曾想不顾一切的去寻找自己的骨肉,可是她却不敢,因为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孩子。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曾经将孩子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让后让他带着孩子远走他乡,永远都不要回来。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自私呢?只是太可惜了,自己以为用自己可以得来的东西,却在她送出孩子的那一刻起,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这几年,她一直对万丈红尘有些倦怠之意,偶尔能听说到自己深爱之人纵横捭阖的故事,心中却已经再难起什么波澜。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概就要这样离开了,不是死亡,只是简单的心无波澜,或者,叫做心如死灰之木。
她在这座寻安观里呆了十五年,惩罚自己十五年,也惩罚的那个男人十五年。只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所以,她在听到小丫头通报时答应了相见。所以,她在听到谢兴想要离开时推门而出。
她看到曾经被她丢弃的孩子,她看到她日思夜想的孩子,她看到她和他曾经爱情的见证。
真是像啊!
一样的眉眼,一样是长不大的娃娃脸,一样的稍显黝黑的皮肤。
自己所爱的那个人,二十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那,只是听说如今不同了。听说他蓄了胡子,目光中多了威严,言语中也多了颐指气使的味道。
他自有他的飞黄腾达,至于那些清冷与悔恨,大概都留给自己与这座寻安观了罢。
她看着谢兴,想到太多太多的东西,于是,想的流出泪来。
“叫什么呢?”她问。
“叫谢兴。”谢道恒回答。
她含笑点头:“姓谢好,姓谢好。”
在她看来,只要不姓湛都是好的。
“兴儿,”她看着谢兴,满眼都是柔情,“我是你娘……叫一声娘好么?”
谢兴没有答话,他看着她,双手握的死紧,一双眼睛红红的,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泪来。
她看到谢兴没有张口的意思,脸上多少涌出些失落的情绪来。
她的面色也有些发白,然后捂了胸口,眉尖儿微蹙,像是忍耐着疼痛一般。
但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冲着谢兴温和的笑,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的确不配做你的娘亲,更不配让你叫我娘……”
谢兴仍旧没有说话,他只是低了头站在那里,仿佛一块小小的倔强的石头。
谢道恒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院中再也没有人开口,气氛有些凝滞着。
天气似乎有些阴霾,沉沉的乌云凝聚在头顶,又像是压在了人们的心头。
“郎君,”谢兴终于开口,声音哑哑的,像是哭了好一阵子一般,“咱们回去吧。”他说,“我想离开了。”
谢道恒看到女人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仿佛一朵最娇嫩的花,在风中颤抖一般。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
“好,”他对谢兴说,“咱们走吧。”
女人目送着那两道身影的离开,她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她的骨肉,渐渐的远离她的视线。
这一刻,她不再是什么居士,也不再是曾经名动建康城的名妓。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雪和着雨落下来,落到地面上瞬间就成了水渍,落到人的身上也很快就化开,打湿了衣衫。
小女孩儿看着师父被打湿的道袍,开口不住的提醒着,却得不到什么回应。
谢道恒与谢兴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听着那雨雪敲击房檐的轻微声音,心情也变得有些安静。
回廊的前方有人站在那里,正是那个之前在外堂敬香的香客。
他们走近他,而男人并没有让路的意思。
谢兴想了想,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
那男人的双眼真的很有威严,因为他已经在朝中为官很多年了。
他姓湛,叫做湛永,如今官拜尚书仆射,朝中重臣。
这位重臣看着谢兴,说道:“我是你父亲。”